第3章 王都头来了,快跑!
天色灰蒙蒙的,透着冬末初春特有的干冷。
张芸抱着还睡眼惺忪的徐安,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她只睡了一晚、却承载了原主无数记忆的卧室。
她心里莫名有点唏嘘:“拜拜了您呐,标准的京城小三居,以后是福是祸,都跟姐没关系了……希望下一个住户别像我们这么倒霉。”
“安儿,”她放下孩子,蹲下身指着床上摊开的几样小玩意儿——一个做工精巧的弹弓、一套迷你的木质弓箭、一把未开刃的装饰木刀,还有几个鲁班锁之类的益智玩具,“挑一个你最喜欢的带上,路上给你解闷儿。”
徐安揉揉眼睛,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抓起了那把小巧的木刀,笨拙地往腰带里塞:“我要这个!
像爹爹一样!”
“好家伙,武学基因这就觉醒了?”
张芸失笑,摸摸他的头,“好,就带这个。”
她自己则起身,快步走进书房,目光扫过书架旁那个空荡荡的兵器架,最后落在书桌抽屉里。
她打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带皮鞘的短匕首,长度不足一尺,刀柄温润,是徐宁平日偶尔会把玩的心爱之物,锋利异常。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塞进怀里,冰凉的刀鞘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防狼必备,希望用不上。”
她又把地图也一起收好。
匆匆吃了顿简单的早餐(主要是昨晚剩下的炊饼和热水),雇的骡车也准备妥当。
张芸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心里五味杂陈——这是“家”的轮廓,却转眼就要抛弃。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抱着徐安,决绝地转身钻进了车厢。
刘叔和小兰提着简单的行李,也神色不安地跟了进来。
车夫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挥动鞭子,骡车吱吱呀呀地启动,碾过汴梁清晨的石板路。
车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为了避免被外面的车夫听到,张芸几乎不敢交谈,只能紧紧抱着徐安,时不时指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低声说些“安儿看,那是什么铺子”、“等找到爹爹,娘亲给你买糖吃”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她甚至不敢掀开车帘细看这座即将告别的、传说中极度繁华的帝都,生怕被人认出或记住面孔。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慢了下来,外面人声嘈杂起来——到城门了。
张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抱着徐安,带着刘叔和小兰下了车。
城门口盘查果然严格,两个衙役挨个查验路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出城的人。
轮到他们时,衙役接过刘叔昨天匆忙办好的路引,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着张芸。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色粗布棉裙,头上只簪了根木簪,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就像个寻常人家赶远路的妇人,与路引上“徐宁家眷”的身份似乎有些出入。
衙役皱了皱眉,语气带着怀疑:“夫人?
你确是徐宁徐教师府上?”
张芸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愁苦和无奈,微微屈身行礼道:“差爷明鉴,妾身确是徐门张氏。
只因家中舅舅病重,相公他前日己星夜赶回延安府去了。
妾身心中焦急,恐相公悲痛过度,这才匆忙带着孩儿随后赶去。
路途遥远,穿金戴银的,怕被贼人惦记,故而打扮得朴素了些。
让差爷见笑了。”
她语速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悲伤,听起来合情合理。
那衙役又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刘叔和小兰,以及车上那些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行李被褥。
张芸见状,赶紧对刘叔使了个眼色。
刘叔立刻上前,赔着笑脸,将一小串早就备好的铜钱(约莫百文)塞到衙役手中:“差爷辛苦,天寒地冻的,几位官爷买碗热酒驱驱寒。
我家夫人心急如焚,还望行个方便。”
衙役掂了掂手中的铜钱,脸色缓和了不少,又看了看张芸那“柔弱焦急”的模样和怀里懵懂的孩童,最终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走吧走吧!
路上小心!”
“多谢差爷!”
张芸连忙道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人重新爬上马车,拉严实了车帘。
骡车再次启动,缓缓驶出高大的城门洞,将东京汴梁的繁华与危险暂时甩在身后。
“呼……第一关,闯关成功!”
她靠着车厢壁,感觉手心全是汗。
“但这条路引,‘徐宁家眷’的身份,以后怕是不能再用了……”她吩咐车夫加快速度,朝着第一个目标——距离开封约二十公里的陈留县赶去。
一路上,她一边心不在焉地逗着徐安,一边心里疯狂盘算:“怎么跟刘叔小兰摊牌?
首接说‘你家老爷可能上梁山了咱们快跑’?
不行不行,非得把他们吓傻不可,万一路上露了马脚更麻烦。
得想个委婉点又让他们能迅速接受的说法……还有安儿,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漫长的‘寻爹之旅’?
说多了怕他害怕,不说又怕他闹……” 真是想想就头大。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骡车接近了陈留县城外。
张芸却突然叫停了车夫。
“伙计,”她探出头,对车夫说道,“我等就在此处下车了。
在陈留县有位亲戚需得去拜访,怕是要盘桓一两日,不好再耽搁你的行程。”
她示意刘叔付清谈好的车资,又额外多加了几十文钱,“这些给伙计吃杯茶,辛苦你了。”
车夫原本以为是个长途大单,没想到才走了二十里地就结束了,脸上不免有些悻悻然,但看到多给的茶钱,也不好说什么,帮忙卸下行李,便调转车头回去了。
张芸看着车夫走远,立刻招呼刘叔和小兰,提着大包小裹,快速离开官道,躲到旁边一个长满枯草的土坡后面。
“夫人,我们不是要进城吗?”
小兰看着不远处的城门,疑惑地问。
张芸把正在好奇张望的徐安放下,让他自己去旁边捡小石子玩。
然后转过身,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压低了声音对刘叔和小兰说:“刘叔,小兰,事到如今,有些话,我必须跟你们说明白了。”
两人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都紧张起来。
“你我都心知肚明,老爷根本不是回什么延安府探病,”张芸的声音压得更低,“他是跟着汤隆去追那副传家的雁翎甲了!”
刘叔和小兰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但我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万分!”
张芸语气急促起来,“那贼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汤隆来之前偷?
汤隆一来,就说看见了盗甲人,老爷就火急火燎跟着去了?
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我怀疑……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个局!
是有人做套,骗老爷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夫人是说……落草?”
刘叔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
“十有***!”
张芸斩钉截铁,“老爷一身好武艺,天下闻名,难保不被那些强人觊觎!
若是老爷真被逼无奈,上山落草……”她顿了顿,看着两人瞬间惨白的脸,“那我等留在东京的家眷,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还能有好下场吗?
朝廷岂能容我们?”
刘叔和小兰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
张芸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暗道:“幸亏昨天没说实话,不然今天出城非得露馅不可。”
她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真。
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小心总无大错。
我不能拿安儿的性命冒险。”
她拿出早就分好的两个小布袋,每个里面装着约十两雪花银,塞到刘叔和小兰手里。
“这些银子你们拿着。
刘叔,你带着小兰,立刻进陈留县城,另雇一辆车,买些干粮,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老家去,找个偏僻地方,深居简出,或者干脆改名换姓。
这些银子,省着点用,足够你们安稳过上好几年了。
若是日后听到风声,老爷果然……果然出了事,你们就藏好了,千万别再回来。
若老天开眼,老爷无事归来,或者……或者将来能有招安之日,你们再回来不迟。
若不愿回来,便各自安好嫁娶。”
刘叔捧着沉甸甸的银子,老眼含泪,嘴唇哆嗦着:“夫人……这……这如何使得……你一个人带着小公子,如何使得啊?
不如让老奴跟着你,好歹有个照应……”小兰也哭着说:“是啊夫人,奴婢不怕,让奴婢跟着你伺候吧!”
张芸心里一暖,但态度异常坚决:“不行!
人多目标大,更容易被一锅端!
分开走,活下去的机会才更大!
你们放心,我自有去处,很安全。”
她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去梁山,那会把他们吓死,也怕他们不小心泄露行踪。
她又拿出一些散碎银子和铜钱塞给刘叔:“刘叔,你带小兰进县城,就说是主家遣散回乡的仆役,父女相称。
先送小兰回她家,你再自己回老家。
路上尽量别进城,走小路,住寺庙或者求农家借宿。
万一有官差盘问,就说是原来的主家败落了,遣你们回家,随便编个主家姓名,甚至说主家病故了都行,千万莫要提及徐家和我等!”
她顿了顿,最后狠心道:“快去吧!
现在就进城租车,能走多远走多远!
今晚之前务必离开陈留地界!
记住,从今往后,你们与徐府,与我张芸,再无瓜葛!
保全自身要紧!”
说完,她弯下腰,抱起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徐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安儿,刘叔和小兰姐姐要先行一步,回咱们东京的家里去看看,免得被小偷偷了东西。
接下来,就娘亲和你两个人,继续去找爹爹,好不好呀?”
徐安到底年纪小,不懂离别愁绪,只觉得“找爹爹”是件顶好玩的大冒险,立刻拍着小手欢呼:“好呀好呀!
去找爹爹!”
“真是娘亲的乖孩儿,”张芸亲了亲他的小脸,指着刘叔和小兰,“来,跟刘叔公和小兰姐姐道别,让他们一路平安。”
徐安乖巧地挥动着小胖手:“刘叔公平安!
小兰姐姐平安!”
刘叔和小兰知道夫人心意己决,且说得在情在理,两人含着泪,对着张芸深深鞠了一躬:“夫人……你和小公子……千万保重!”
这才一步三回头,抹着眼泪向陈留县城门走去。
张芸立即抱着孩子躲在土坡后,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口,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但心里又空落落的。
她迅速检查剩下的行李:一大块防水油布、一床厚实的棉被(幸好是宋代的,要是唐宋之前只能裹麻布或者皮子了)、火折子、几个装着炊饼和肉脯的干粮袋、换洗的衣服、两个装满清水的大水囊、以及那个用来背负徐安的宽布兜。
她迅速换上了一双更便于长途行走的软底靴子,然后将剩下的二十多两碎银子分成好几份,仔细地塞进自己和小安儿的内衣暗袋、鞋垫底下等处,只在随身荷包里留了些散碎银子和铜钱以备不时之需。
刚收拾停当,就听得官道上传来车轮滚动声。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一辆骡车正从陈留县城方向驶来,速度不慢,显然是雇好了车立刻出发的。
车窗的帘子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角,露出小兰满是担忧和不舍的脸庞,正焦急地向着他们刚才分别的方向张望。
张芸心中一酸,不敢现身,只是极快地点了点头,便立刻缩回头,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徐安,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不安与危险。
骡车的声音很快远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现在,只剩下她和她怀里这个“喜当娘”附赠的小豆丁了。
张芸看着徐安天真无邪、完全不知世事艰难的小脸,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想我一个刚毕业两年的现代宝宝,自己还没活明白呢,居然就要在古代荒野求生+带娃了?
这副本难度是不是搞错了?”
她甩甩头,把那些没用的吐槽赶走,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徐安说:“安儿,娘亲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爹爹是在和我们玩一个很大的捉迷藏游戏呢!
他躲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要一起去找他,你敢不敢去呀?”
徐安一听是游戏,眼睛立刻亮了,兴奋地点头:“敢!
安儿敢!
爹爹躲到哪里去啦?”
“躲到一个……有很多山很多水的地方,”张芸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故意皱起眉头,“不过去找爹爹的路可长可辛苦啦,要走很多很多路,脚会疼,肚子会饿,还不能哭鼻子。
安儿要是怕辛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娘亲让刘叔公回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娘亲自己去找爹爹。”
徐安一听要把他送回去,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挺起小小的胸膛,努力做出威武的样子:“不要!
娘亲我不怕辛苦!
我是金枪班教师徐宁的儿子!
我是小英雄好汉!
我能走很远很远!”
“好!
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画饼技术哪家强,穿越北宋找张芸!”
张芸内心给自己点了个赞,脸上笑开了花:“好!
不愧是我儿!
那我们就说定了,等我们找到爹爹,娘亲一定给你买一个最大最漂亮的木马!”
“真的吗?
太好了!”
徐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但是!”
张芸伸出小指,神色变得“严肃”,“英雄好汉说话算话,我们拉钩!
路上不准喊累,不准喊苦,不准闹着要回家!
谁反悔谁就是小狗狗!”
徐安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笨拙地勾住母亲的手指,用力地晃了晃,奶声奶气却无比郑重地念着不知从哪学来的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变了就是小狗蛋!”
“好!
契约成立!”
张芸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随即站起身,将行李背好,模仿着将军发令的口气,压低声音说,“那好!
徐安小将军听令!
本征北大元帅现在任命你为开路先锋!
你爹爹被汤隆那个大坏蛋用计骗走了,我们的秘密任务就是悄悄追上他们,把你爹爹从坏蛋手里救出来!
能不能完成命令?”
徐安立刻抓紧了他的小木刀,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凶狠的表情,压低声音(学着他娘):“末将得令!
打败汤坏蛋,救回爹爹!”
“嘘——”张芸把手指竖在唇边,眼神“警惕”地西下张望,“小点声,这是绝密军情!
我们还要躲开官道上那些官兵,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秘密行动,不然功劳就被他们抢走啦!”
徐安立刻用小手捂住嘴巴,大眼睛紧张地眨了眨,用力地点点头,表示绝对保密。
就在这“军事会议”刚刚结束的当口,旁边的官道上,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急促如擂鼓般的马蹄声!
嘚嘚嘚嘚——声音由远及近,又快又急,绝非寻常商旅!
张芸下意识地猛地探头,透过枯草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三匹快马卷着尘土,风驰电掣般向着陈留县城的方向冲去!
为首一人,青衣皮坎肩,腰刀在冷风中晃动,那张冷峻而熟悉的脸——赫然正是昨天清晨才在东京家中见过的:王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