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表停在杭州雨，邕江风里等归期

杭州的秋雨，总带着一股子钻心的凉。

不是南宁那种热辣辣的阵雨，下完就出太阳，而是黏糊糊的，裹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像要把人心里那点仅存的暖，都一点点浸成凉的。

林舟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膝盖抵着胸口。

这间十五平米的小屋，是他和李娜去年一起租的，在老小区的六楼，没电梯，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可当时李娜总说“挺好的，等咱们攒够钱，就换个能看见西湖的房子”。

现在，房子还在，说这话的人，却成了别人结婚证上的新娘。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QQ对话框停在李娜闺蜜发来的消息页。

照片是在商丘某家婚庆店拍的，红底背景板上印着“百年好合”，李娜穿着租来的白色婚纱，裙摆皱巴巴的，却笑得眼睛都眯了，一手挽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一手举着红本本，本子上的照片清清楚楚——她的头靠在男人肩上，亲密得像是认识了一辈子。

“她今天在商丘办的酒，就两桌，都是家里人。”

闺蜜的消息跟着照片发过来，“你别等了，她跟我说，你俩本来就不合适，她爸妈也看不上你是外地的，没房没车，给不了她安稳。”

林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三次，指尖都有些发颤，才看清男人的脸——中等身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眼神里带着点得意。

他想起三天前，李娜还趴在他怀里，手指勾着他洗得发白的衬衫纽扣，声音软乎乎的：“舟哥，我回商丘看爸妈，他们最近老念叨我，顺便跟他们说咱们年底领证的事，争取明年就把西湖边的房子定下来。”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林舟就起来给她煮了鸡蛋，她坐在餐桌前，边剥鸡蛋边说“回来给你带商丘的酥糖，我妈做的，比杭州卖的甜”，还把剥好的鸡蛋递到他嘴边，说“你多吃点，上班别饿肚子”。

他送她到杭州东站，看着她背着粉色的双肩包，扎着高马尾，转身时马尾辫扫过他的手背，还带着她常用的柠檬味洗发水的香，他当时还笑着说“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可等他中午下班，骑着那辆二手电动车赶回家，推开门的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客厅的沙发上，李娜常盖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茶几上还放着她没喝完的半瓶酸奶，可卧室的衣柜却空了一半——她常穿的那几件裙子、外套，连带着她去年生日时他送的那条项链，都没了踪影。

床头柜上，压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是她常用的卡通图案，上面只有五个字，字迹潦草：“我很快回来。”

林舟当时还抱着侥幸，以为她只是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收拾，首到他摸出枕头下的钱包——褐色的皮质钱包，是他刚工作时买的，里面的身份证、工资卡，连带着他攒了半年、准备下个月给她买钻戒的三千块现金，都没了踪影。

只剩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和一枚硬币，还有李娜去年生日送他的那块旧表。

表是银色的瑞士表，算不上贵，是李娜省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表盘背面还刻着个小小的“娜”字，是她当时用指甲一点点划上去的，划完还得意地说“这样你走到哪，都带着我了”。

林舟摸出表，表壳冰凉，贴在掌心却烫得他心慌，表带因为戴了太久，己经有些磨损，他以前总怕把表弄坏，连洗澡都摘下来，现在却攥在手里，指节都有些发白。

“以后你戴着它，就像我陪着你，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想起李娜送表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装着星星，“等咱们有了家，就把它传给咱们的孩子，让他知道爸妈以前有多不容易。”

可现在，路还在，家的影子却没了，送表的人，己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出租屋的窗户没关，秋雨飘进来，打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湿痕。

风裹着雨丝吹到脸上，林舟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就穿了件单薄的灰色T恤，还是去年公司发的文化衫。

他想起以前，每次下雨，李娜都会提前把他的厚外套找出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还会煮一碗姜汤，端到他面前，说“杭州的雨寒，喝了暖身子，别感冒了”。

现在，姜汤的热气没了，外套还在衣柜最底层，压着他昨天没来得及洗的工作服，上面还沾着点办公室打印机的墨渍。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通红的眼睛，还有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才二十五岁，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年轻，有冲劲，能在杭州闯出一片天，可现在，却觉得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连站起来的劲都没有。

旧表的表针“滴答、滴答”地走，声音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格外清晰，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嘲讽。

林舟盯着表盘，看着秒针一圈圈转，转得他眼睛发花，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以为自己在杭州找到了可以一起扎根的人，以为那些关于“西湖边的房子未来的孩子”的话都是真的，以为李娜眼里的星星，是为他亮的，原来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他试着给李娜打电话，号码拨出去，却只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己关机”的提示音；他发微信，红色的感叹号跳出来，才发现自己己经被拉黑了。

他又想起李娜的闺蜜，以前她们总一起逛街，闺蜜还笑着说“林舟，你可得好好对娜娜，她可是认准你了”，现在想来，那些话或许早就带着伏笔。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他的神经。

林舟把脸埋在膝盖里，旧表紧紧攥在手心，表链硌得他的掌心生疼。

他想起李娜说过的商丘，说那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说她小时候总在雪地里堆雪人，说她爸妈会做红烧肉，味道比杭州的酱鸭还香。

他当时还笑着说“等过年，我跟你一起回去，给叔叔阿姨露一手”，现在，商丘的雪还没下，她就己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吃着别人做的红烧肉。

手机又亮了，是父亲发来的微信，头像还是家里修车铺的照片，背景里能看到父亲蹲在地上拧螺丝的身影。

“舟啊，杭州冷不冷？

最近看天气预报说老下雨，要不要爸给你寄床厚被子？

你妈走得早，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别冻着自己。”

林舟盯着消息，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只回了三个字：“不冷，挺好。”

发送成功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旧表的表盘上，晕开一小片水雾，把那个小小的“娜”字，都浸得模糊了。

表针还在“滴答”地走，可林舟知道，有些东西，从李娜拿着他的身份证、揣着他的工资卡，转身走出这间出租屋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停了——就像这杭州的秋雨，看似绵绵不绝，却早把他心里那点仅存的暖，浇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冰凉。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远处的西湖被雨雾笼罩着，连轮廓都看不清。

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他想起以前，加班晚了，李娜总会在便利店等他，手里拿着热乎的包子，说“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现在，便利店还在，包子的香味却再也闻不到了。

林舟把旧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滴答”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吵。

他走到垃圾桶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表又揣回了口袋——不是舍不得，是觉得，这至少是李娜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哪怕带着背叛的痕迹，也算是给这段日子，留个念想。

雨还在下，出租屋里静得可怕，只有旧表的“滴答”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遍遍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