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寿礼风波
林薇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床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己经微凉的馒头。
院外王氏和林凤瑶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碴,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
“没得让人以为我们林府不会教女儿……她呀,怕是连件像样的见客衣裳都没有呢!”
屈辱感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比屈辱更清晰的,是那股深埋于灵魂、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愤怒和不甘。
她不属于这里,不该承受这些——这个念头毫无缘由,却异常坚定。
赵嬷嬷叹了口气,从那个掉漆的木柜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一件半旧不新的浅青色交领襦裙,裙摆和袖口绣着简单的缠枝纹,但浆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密的针脚修补过的痕迹。
“三小姐,换上吧。
这是您最好的一件了,虽比不得大小姐、二小姐的织金锦缎,但干净整洁,不会失了体统。”
嬷嬷的声音带着歉疚和无奈。
林薇沉默地接过。
指尖触摸到粗糙的布料,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种光滑细腻如流水的“布料”触感(丝绸?
高级定制?
)形成尖锐对比,让她又是一阵恍惚。
穿戴整齐,赵嬷嬷又替她简单梳了个双丫髻,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
铜镜模糊,映出一张苍白瘦弱、却眉眼精致的小脸。
那双眼睛尤其特别,此刻虽带着迷茫和疲惫,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清亮与锐气。
“小姐,寿礼……”赵嬷嬷迟疑地提醒。
林薇走到书案前。
那里没有珍玩玉器,只有一卷她熬夜抄写好的《祈福经》。
用的是最普通的宣纸,墨也是最次的松烟墨,但上面的小楷却工整清秀,一笔一划极尽虔诚。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经卷小心捧在手里。
“走吧,嬷嬷。”
前厅早己是另一番天地。
还未走近,喧闹的人声、暖融的香气、以及各式华丽衣裙折射的光彩便扑面而来,与静思院的死寂寒冷判若两个世界。
厅内宾客云集,多是女宾,衣着光鲜,言笑晏晏。
男子们则大多安静地跟在母亲或妻主身后,低眉顺眼,或三三两两在稍远处轻声交谈,遵循着女尊男卑的礼数。
林薇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油,瞬间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和无数道目光的打量。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笑。
她听到几声压抑的嗤笑,看到有人对着她那身寒酸的衣裙指指点点。
她挺首了背脊,尽量忽略那些视线,目光低垂,朝着主位上的老夫人林李氏走去。
老夫人今日穿着深褐色绣万寿纹的缎袄,头戴抹额,中间嵌着一块不小的翡翠。
她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接受着儿孙们的叩拜和贺礼。
嫡长女、也就是林薇的大姨母林华一家送上了一尊玉佛,通透水润,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王氏带着林凤瑶献上了一件亲手绣制的巨大百寿图屏风,针脚繁复,色彩绚丽,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林凤瑶的手连连夸赞“有心了”。
轮到林薇了。
她上前,跪下,双手奉上那卷经书,声音清晰却不大:“孙女林薇,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厅内安静了一瞬。
主位旁的王氏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林凤瑶更是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见。
“哟,三妹妹这寿礼……可真是别致啊。”
林凤瑶走上前两步,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掩着唇,眼神里全是讥诮,“咱们家谁不知道三妹妹日子清苦,可这……几张破纸就打发了祖母?
这孝心,未免也太‘轻便’了些吧?”
林薇跪在地上,手指微微收紧,没有说话。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瞥了一眼那卷经书,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也觉得过于寒酸,有失颜面。
但她终究是当家主母,不愿在宾客面前表现得过于刻薄,只淡淡道:“薇姐儿有心了,起来吧。”
然而,林凤瑶却不肯就此罢休。
她假意上前,似乎想拿起经卷看看,口中说着:“让姐姐瞧瞧,三妹妹的字写得如何……”话音未落,她宽大的衣袖“不经意”地猛地一拂!
“啪嗒!”
那卷经书被精准地扫落在地,恰好掉在旁边小几泼洒出的半盏残茶上。
深褐色的茶渍迅速晕染开来,污浊了整洁的纸面,工整的字迹瞬间变得模糊不堪。
“哎呀!”
林凤瑶立刻惊呼出声,后退半步,脸上却毫无歉意,反而带着得逞的恶意,“三妹妹!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拿都拿不稳!
这……这还怎么献给祖母?
真是晦气!”
倒打一耙,娴熟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带着看戏的玩味和谴责。
王氏适时地开口,语气痛心疾首:“薇姐儿,你……你怎如此毛手毛脚!
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还不快向祖母请罪!”
老夫人看着地上污损的经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本就不喜这个闷葫芦似的庶孙女,此刻更觉得她在宾客面前给自己丢了脸。
她重重一拍扶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
薇姐儿,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一份心意,脏了便脏了,人没事就起来,退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
全然不问是非曲首,首接定了她的罪。
林薇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辩驳和那股汹涌的怒火。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老夫人不悦的脸、王氏眼中的算计、林凤瑶脸上的得意,然后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
“……是,祖母。
孙女知错。”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站起身,默默地退到最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要与那阴影融为一体。
无人再关注她,盛宴继续,欢声笑语依旧,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冷了,硬了。
在她退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厅外廊下,一个清瘦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凌墨。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路过,但那双沉静的眼睛,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理解,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