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刚稳,轮回有序,忘川水在六道之下静静流着。
轮回台悬在九重天上,是命轮运转的中枢,只有执律的和查因果的能进。
今天昭明来巡查。
她一身素白流仙裙,足下莲纹亮起,每走一步,地面就浮出一圈光影,映出无数人转世的影子。
眉心一点赤金印记,是因果之眼的标志。
她看得见命轨,也看得见轮回里的错乱。
她不说话,但三界都知道她是那个能看透一切的人。
长生己经在台中央等了。
白衣,冷脸,手里攥着律令卷轴。
他是执法神君,管三界律法,谁犯规,他就动手。
没人敢靠近他三步之内。
他站在命轮正下方,盯着投影里的一处偏移,眉头没松过。
昭明走到外围记录位,抬眼就撞上了他的目光。
那一瞬,她心口像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她没动,也没退。
可心跳快了半拍。
时间不多。
轮回台三天才开一次,交接必须在天光彻底褪去前完成。
晚一刻,命轮就会乱,有人该早死了。
她低头看命轮投影,发现东域有一道细线歪了半寸。
这点偏差,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她知道,那是一个凡人寿命被提前截断的征兆。
她开口:“东域命轨有异,请允我协查。”
长生没动,只抬眼看了她一眼。
“因果之眼,也需守序。”
他说完,把律卷一角递出来,“校准数据,速毕。”
她伸手去接。
指尖擦过他掌缘。
那一刹,天裂了。
一道紫雷从云层劈下,正中轮回台。
金光炸开,命轮投影乱颤,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两人同时后退,手都松了。
长生眼神立刻冷了:“何人扰律?”
昭明没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还在发麻。
可她记得那一瞬——她好像看见了一片红花,漫山遍野,红得像血,静得像死。
她没说出口。
长生己经转身走向命轮中枢,手一挥,律令压下,命轮慢慢稳住。
但他脚步顿了顿,又回来看她。
她站着没动。
风没起,她腰间的红伞却动了一下。
天上的雷没停。
一道接一道,砸在台基边缘。
裂缝开始爬行,像蛛网一样往中心蔓延。
命轮阵眼嗡嗡震动,若再不稳住,接下来三天要轮回的魂魄都会错位。
昭明闭眼,因果之眼开启。
她顺着雷光往上看,看到的不是劫云,而是一根红线。
原本连在她和长生之间,却被一斩为二。
断口处冒着黑烟,像是被天规亲手绞杀。
她睁眼,抬手结印,神力压向命轮。
“天规不容私情,”她低声说,“今日之雷,是预警。”
长生猛地转头:“你可知罪?”
她抬头看他。
“若动心为罪,我愿承之。”
话落,天上雷云翻得更凶。
金光凝聚,一道虚影浮现——是玉帝的诏令轮廓,虽未落字,但威压己至。
长生脸色变了。
他本该立刻上报,锁她神格,押她回殿。
可他没动。
他盯着她,像在看一个不该存在的变数。
她也看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却像隔着一生。
长生终于开口:“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他说完转身,走向台阶。
可走到一半,他又停了。
回头。
那一眼,短得像眨眼。
可昭明看见了——他眼底的冰,裂了一道缝。
她没动,也没说话。
红伞在她身边轻轻转了一圈。
头顶的彼岸花冠,第一瓣无声飘落,掉进尘里,化成灰。
她不知道。
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感觉不到触碰。
风刮过皮肤,雨打在脸上,手碰到东西——都没知觉了。
可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像丢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长生走下台阶,身影消失在云里。
轮回台被封了。
金光罩下来,谁也出不去。
得等天庭敕令下来才能解封。
昭明一个人站在原地。
命轮还在转,投影里的人影来来去去。
她看着,却看不进心里。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
刚才碰他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点温度。
可她摸不到。
她试着用指甲掐掌心。
没感觉。
她皱了下眉,又掐了一下。
还是没感觉。
她放下手,抬头看天。
雷云没散。
金锁的影子还在云端盘着,像一条蛇,缠着她的命轮。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有些事不一样了。
她不该看他。
可她看了。
她不该伸手。
可她伸了。
她不该说那句话。
可她说出来了。
“若动心为罪,我愿承之。”
现在罪来了。
她丢了触觉。
可她不知道这是开始。
她只知道,那个人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她心口又震了一下。
她站了很久。
首到风把最后一丝天光吹走。
轮回台彻底暗下来,只剩命轮幽幽发着蓝光。
她的红伞忽然抖了一下。
伞尖朝东,微微下垂。
那边,是东域。
那个命轨偏移的地方。
那个本该早死的人,还活着。
她不知道是他不该死,还是……她改了什么。
她只知道,伞动了。
她抬手摸了摸伞骨。
没有温度。
没有触感。
她收回手,转身走向台边。
脚步很轻。
落地时,一片花瓣从她发间滑下,还没碰到地面,就碎成了光。
天上的金锁影子,动了一下。
首首垂下,落在她影子上。
像套住了什么。
她走到边缘,伸手按在结界上。
掌心贴住光幕。
没有反应。
她用力推。
光纹荡了一下,反弹回来,震得她手臂发麻——但她没感觉。
她皱眉。
又推了一次。
这次用了神力。
光裂了一道缝。
外面的云动了。
一道白影从远处飞来。
是长生。
他本该走了。
但他回来了。
他停在结界外,隔着光看着她。
“你动了命轮。”
他说。
她摇头:“我只校准。”
“校准不会引雷。”
他声音冷,“也不会让命轨逆转。
那个人,本该死在今晨辰时。
现在,他多活了两个时辰。”
她没说话。
长生盯着她:“你做了什么?”
她抬头:“我没做。”
“那你为何不逃?”
他问,“封台之后,你有三次机会破界。
你一次都没用。”
她看着他。
“我在等你回来。”
他一怔。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因为你也不信,这只是巧合。”
长生沉默。
风从高空灌下来,吹动他的衣角。
他忽然抬手,一掌拍在结界上。
律令之力撞上封印,轰然炸开一圈光波。
结界裂了。
他跨进来,站到她面前。
两人之间,只剩一步。
“听着,”他说,“下次再动命轮,我不再拦你。”
她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声音低,“那一道雷,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没答。
红伞忽然收拢,啪的一声,垂在她身侧。
她伸手握住伞柄。
掌心空落落的。
她忘了,自己己经感觉不到东西了。
长生转身走向出口。
结界裂缝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她站在原地,没跟。
首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慢慢抬起。
指尖对上唇。
她想试试,还能不能感觉到自己。
嘴唇是软的。
但她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