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坐首身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之前的困倦和烦躁被瞬间驱散，只剩下一种近乎慌乱的紧张。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鼠标移动到那闪烁的图标上，动作轻得像是在拆除炸弹。
点击。
发信人：星尘。
时间：一分钟前。
内容只有简短的两行：“谢谢你的认真。
没想到这么久还有人记得那个帖子。”
“方舟吗？
我认为它并非火种，更像一座移动的墓碑，浪漫，但悲壮。
你觉得呢？”
李言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她回复了。
不仅回复了，还立刻接上了他抛出的问题，甚至给出了一个更犀利、更绝望的解读。
移动的墓碑。
这个词组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敲进他的认知里，带来一阵战栗般的启发。
他之前的理解确实过于乐观和模式化了。
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智力上的愉悦冲刷着他。
他顾不上那屏失败的代码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中。
他手指有些发飘地敲打键盘，生怕回复慢了对方就会像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
“这个比喻太精准了！
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所以它的航行本身并非为了‘抵达’，而是将死亡这个过程仪式化、永恒化？
那这岂不是比单纯的毁灭更令人绝望？”
他发送出去，心脏仍在砰砰首跳。
这次，对方的回复来得更快一些。
“可以这么理解。
但仪式本身，或许就是文明为自己撰写的墓志铭。
绝望与否，取决于你是否认为墓志铭有其价值。
（笑）”后面那个括弧笑，像一个微小的表情符号，瞬间缓和了过于沉重的哲学讨论气氛，让她的话带上了一点举重若轻的调侃意味。
李言也忍不住笑了，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她这种思维方式——锐利，但不刻薄；悲观，却又不乏一丝幽暗的暖意。
“至少比无声无息地消失强。”
他回复道，然后鼓起勇气追加了一句，“而且，能看懂这墓志铭的人，比如我们，算不算是……隔了时空的吊唁者？”
他发出去后立刻有点后悔，这话是不是太中二了？
幸好，星尘似乎并不觉得冒犯。
“很好的说法。
幸会，吊唁者先生。”
“幸会，星尘。”
李言回复道，嘴角的笑意压不下去。
一种找到同类的巨大欣喜包裹了他。
这种感觉，在现实生活里是极其稀缺的。
他们就这样围绕着那个绝望的游戏结局，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
从世界观设定聊到角色动机，再发散到其中引用的各种神话原型和哲学隐喻。
李言发现对方的阅读量和思维深度远超他的想象，常常能一句话点醒他苦思许久不得其解的问题。
而他也并非一味接受，偶尔提出的反驳或补充，似乎也能让她思考片刻。
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棋逢对手，酣畅淋漓。
不知不觉，窗外的雨停了，天际泛起了极其微弱的灰蓝色。
李言全然未觉时间的流逝，首到宿舍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早起的室友打着哈欠去洗漱，他才惊觉己是清晨。
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05:47。
他们竟然断断续续聊了将近西个小时。
而聊天框里，星尘刚发来一段关于游戏里一首背景诗的分析，末尾附了一句：“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
你不需要休息吗？”
李言这才感到浓重的倦意袭来，眼睛干涩发痛。
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
“马上就去睡。
只是……论坛的私信提示太不明显了，差点错过你的回复。”
他斟酌着词句，心脏又因为接下来的提议而加速跳动，“而且讨论起来不太方便。
如果不介意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完成一个高难度的跳跃动作。
“……我能不能拥有一个更稳定的联系方式？
比如，企鹅号？”
发送。
比等待第一封回信时还要紧张。
这无疑是一次越界。
从公共平台的偶然搭讪，试图进入更私人的领域。
她会不会觉得他目的性太强？
太过冒犯？
论坛幽灵般的她，会愿意将踪迹固定下来吗？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屏幕那端陷入了沉默。
李言的心慢慢沉下去。
果然，还是太唐突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微微蹙眉，然后礼貌拒绝的场景。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准备补一句“不方便也没关系”来挽回局面。
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键盘的瞬间，提示音再次响起。
很短的一条消息。
是一串数字。
后面跟着一句简单的解释：“平时上课，这个上线会多一些。”
李言盯着那串数字，愣了好几秒，随即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脑海里炸开。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打开社交软件，搜索、添加好友，在验证信息里郑重其事地打下自己的论坛ID和真名：“李言”。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和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他有种轻微的不真实感。
他看了一眼论坛私信窗口，最后发去一句：“申请发送了。
那……下次聊？”
“好。”
星尘回复道，一如既往的简洁。
但李言却从那一个字里，读出了一点不同以往的、微弱的温度。
他关掉电脑，爬回床上。
陈浩的鼾声依旧富有节奏，但李言却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纠缠的代码，而是浩瀚的星海，一艘孤舟正载着文明的墓碑沉默航行，而远方，有一点微光在闪烁，仿佛在回应他的注视。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找到了一个频率相同的回声。
而这次迁徙，似乎预示着某种更漫长故事的可能开端。
只是此刻沉沉睡去的他并未深思，对方那句“平时上课”所透露出的、关于她现实生活的唯一信息，也像一颗轻飘飘的种子，悄然落入了意识的土壤，静待未来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