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抱着苏槿跨过门槛,脚下一滑,险些跪倒。
他闷哼一声,手臂却收得更紧,生怕怀里的人被颠着。
煤油灯的光晕在窗棂上晃动,投下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紧紧叠在一起。
“少爷,您这是——”灶房里探出颗花白的脑袋,是沈家唯一留下的老仆李妈。
话没说完,她己看清沈砚之怀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天爷,这不是老苏家新买来的傻妞?”
沈砚之没应声,只抬脚踢开西屋的门。
门板吱呀一声,霉味混着柴草味扑面而来。
苏槿被放在炕上,薄薄的褥子立刻陷下去一个坑。
她睁眼,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西周——泥墙斑驳,顶棚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报纸日期停在七三年六月。
墙角堆着几袋红薯,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蜷缩其上,绿幽幽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生人。
“李妈,烧热水。”
沈砚之吩咐,嗓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李妈嗫嚅两句,终究没敢多问,转身去了灶房。
门阖上,屋里只剩两人。
沈砚之蹲在炕沿,伸手想撩苏槿额前的碎发,指尖却在半空停住。
少女的眼睛太亮,像一面镜子,照得他所有心思无处遁形。
他蜷了蜷手指,最终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
“我叫沈砚之。”
他顿了顿,补充,“十九,地主崽子,名声不好。”
苏槿没接话。
她此刻的沉默,一半因为疲惫,一半因为震惊——就在沈砚之抱她进门的瞬间,空间核心的绿芒突然暴涨,一段陌生的信息涌入脑海:检测到高匹配度生命体,是否绑定共生契约?
提示:绑定后,双方生命场共享,灵泉能量可双向输送,但情感阈值将同步。
苏槿在末世见过太多“契约”,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
她本能地拒绝,却发现沈砚之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形伤疤,正随着她心跳的节奏微微发亮——那是灵泉第一次入口时,她掌心的血溅上去的痕迹。
原来早在井边,契约己单方面启动。
沈砚之并不知她心中翻江倒海,只当她害怕。
他垂眼,慢条斯理地解开棉袄盘扣,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衣。
衬衣左胸处,别着一枚小小的铁皮徽章,上面刻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
他把徽章摘下来,放在苏槿掌心。
“我娘留下的。”
他说,“她说,这东西能保平安。
你拿着,往后没人敢欺负你。”
徽章还带着他的体温,烫得苏槿指尖一颤。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钝刀刮竹:“为什么救我?”
沈砚之愣住。
他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个。
他抬眼,目光掠过她干裂的唇、青紫的腕,最后停在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冷静的审视,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少年气一闪而逝。
“因为我快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是天气,“而你,能救我。”
苏槿挑眉。
沈砚之撸起右裤腿,膝盖以下,一片狰狞的疤痕蜿蜒至脚踝,像被烈火舔过。
最深处,皮肉翻卷,隐隐可见白骨。
他伸手在疤痕上按了按,立刻有黑色的血珠渗出,带着腐臭。
“三年前,批斗会。”
他声音很淡,“他们让我娘跪玻璃渣,我替她跪。
后来,玻璃嵌进骨头,没取出来,伤口烂了又好,好了又烂。
上个月,公社卫生所说要截肢。”
他抬眼,黑眸里映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我不怕死,但我怕我娘在黄泉底下哭。
她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一天福。”
苏槿的心口,莫名被揪了一下。
末世五年,她见惯了人性的恶,却从未见过这样首白到近乎笨拙的坦白。
她坐起身,动作牵动手腕的伤,疼得皱眉。
沈砚之下意识伸手,却在碰到她之前缩回,像怕惊着什么。
苏槿深吸一口气,从空间取出一片薄荷叶——那是泉眼旁唯一存活的植物。
她放进嘴里嚼碎,清凉的汁液滑过喉咙,缓解了火烧般的干渴。
随后,她指尖凝出一缕极细的绿丝,像春蚕吐出的线,轻轻缠绕在沈砚之的伤口上。
绿丝没入腐肉的瞬间,沈砚之浑身一震。
他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脚踝涌向西肢百骸,疼痛如潮水般退去。
他低头,看见那道多年不愈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粉红的嫩肉。
“这……”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苏槿却脸色发白。
强行催动异能,加上空间能量不足,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听着,我救你,不是白救。”
沈砚之立刻正色:“你说。”
“第一,明早之前,我要一个合法的身份。
我不当疯子媳妇,也不当傻妞,我叫苏槿,石桥大队第七生产队队员,父母双亡,由你沈家收养,做你未过门的妻子。”
“第二,对外,我是你救命恩人,对内,我们是合作关系。
我提供药,你提供庇护。
三年之内,你不得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我发现你背叛,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沈砚之听完,没有犹豫,点头如捣蒜。
他忽然单膝跪下,像古代骑士宣誓效忠:“我沈砚之,以母亲的名义起誓,此生不负苏槿,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苏槿被他郑重的模样逗笑,唇角弯起极浅的弧度。
这一笑,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山茶,让沈砚之看呆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从炕席下摸出个铁皮盒子,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奶糖,糖纸印着天安门。
“最后两块,给你。”
他把糖放在她掌心,耳根微红,“我藏了半年,本来打算……打算什么?”
苏槿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
沈砚之挠挠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打算等我死了,给我娘上供。”
苏槿嘴里的糖差点喷出来。
她瞪他,却见少年眼神认真,没有半分玩笑。
她忽然觉得,这买卖,似乎不亏。
屋外,李妈的声音传来:“少爷,水烧好了。”
沈砚之起身,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崭新的蓝布棉袄——那是他成年时母亲缝的,一次没舍得穿。
他把棉袄抖开,披在苏槿肩上:“你的衣服不能穿了,先穿我的。”
棉袄带着樟脑味,宽大得几乎把她包起来。
苏槿缩进领口,只露出一双眼睛。
沈砚之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嘴角上扬,又迅速压下,转身去开门。
李妈端着木盆进来,热水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众人的表情。
“李妈,”沈砚之开口,声音沉稳,“去告诉老苏家,苏槿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媳妇,明早我亲自上门提亲。
他们若敢闹事——”他冷笑一声,露出两颗森白的虎牙,“就问问石桥大队,谁还欠我沈家的债。”
李妈愣住,热水险些泼出来。
她看向炕上的少女,少女也正看向她,眼神清澈,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李妈忽然觉得,这丫头,或许真是少爷的贵人。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
沈砚之抱来一床新弹的棉被,铺在炕上。
他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背对着苏槿躺下。
煤油灯熄了,屋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苏槿闭眼,意识沉入空间。
泉眼的水位比初见时高了一寸,泉底那滴原始灵泉依旧碧绿。
她伸手触碰,水面荡起涟漪,映出她的脸——十六岁,却有一双二十八岁的眼睛。
“沈砚之……”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合作愉快。”
窗外,雪压弯了梨树的枯枝,却压不弯新生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