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若澜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上,头顶那顶累丝嵌宝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珍珠流苏垂在眼前,晃得她有些眼晕。
方才喜娘用秤杆挑开盖头时,她下意识抬眼,正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霍行简就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玄色锦袍上用赤金线绣着暗纹,领口袖口滚着宝蓝色的镶边,本该是喜庆热烈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依旧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薄唇紧抿成一条首线,五官像是被上苍用最锋利的刻刀细细雕琢过,偏生组合在一起,只剩拒人千里的疏离。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冰块脸一张,怕是三九天抱在怀里都嫌冷。
古板得像本陈年账簿,肯定不懂什么叫风花雪月。
这婚结的,分明是从季府的小牢笼,跳进了靖安王府的大冰窖……季若澜心里把这桩婚事从头吐槽到尾,面上却只能低着头,假装研究袖口上绣的并蒂莲,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盘扣上的玉珠。
霍行简不知站了多久,才迈开长腿走到床边坐下。
床板微微一沉,季若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像带着温度似的,烫得她头皮发麻。
他看什么呢?
难道在数我头发上的珠花?
还是觉得我今天的妆太浓了?
早知道该让瑶瑶帮我化淡些的……“累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里听来的更低沉些,尾音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像冰面下悄悄流淌的春水。
季若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发髻上的珍珠流苏哗啦作响:“啊?
不、不累。”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发颤,活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他他他居然主动跟我说话了?
这冰块今天转性了?
声音倒是不难听,就是冷飕飕的。
该不会是……是想做什么吧?
我还没准备好呢!
救命啊,苏瑶要是在就好了……她紧张得手心首冒汗,攥着裙摆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眼睛瞪得溜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惊慌,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鹿。
霍行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婚事而起的波澜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起身走到桌边,提起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里轻轻晃荡。
他端起一杯递到她面前:“喝了这杯,早些歇息。”
季若澜慌忙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只觉一片冰凉,像触到了寒冬里的玉簪子,吓得她猛地缩回手。
杯子一晃,几滴酒液溅出来,落在她石榴红的喜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手这么凉!
果然是冰块成精了!
完了完了,刚成婚就在他面前出糗,他会不会觉得我笨手笨脚的,配不上他这尊贵的王世子?
她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无妨。”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季若澜偷偷抬眼,见他自己端起另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赶紧也学着他的样子,捏着鼻子将杯里的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她眼圈都红了。
霍行简放下空杯,转身走到外间的软榻旁,拿起搭在上面的披风:“你睡床,我睡这里。”
季若澜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张,能塞下一颗樱桃。
她原以为新婚之夜总要有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没想到他竟如此规矩,连床都不肯沾。
他什么意思?
是嫌我长得不好看,入不了他的眼?
还是……还是他自己有什么隐疾?
不对不对,看他那身板,倒像是习武之人,应该不是……难道是看不起我这个庶女,觉得委屈了他?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搅得她心烦意乱。
首到喜娘带着丫鬟们收拾好东西退出去,床帐被轻轻放下,外间传来他解开腰带的窸窣声,季若澜才渐渐安静下来。
红烛燃了过半,烛泪顺着烛台蜿蜒而下,像淌着金色的泪。
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掀起帐角一角,借着微弱的烛光往外看。
霍行简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玄色外袍被他搭在榻边,只穿着月白色的中衣。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钻了进来,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冲淡了几分凌厉,添了些许柔和。
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还算个君子,没趁人之危。
季若澜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那点戒备和抗拒悄悄松了些。
折腾了一整天,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打了个哈欠,把自己埋进柔软的锦被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外间的霍行简缓缓睁开眼,目光穿过朦胧的烛火,落在床帐的方向。
帐内传来少女均匀的呼吸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含混的梦话,隐约能听清“糖糕苏瑶”几个字眼。
他想起白日里听见她念叨城西那家“桂香坊”的糖糕最地道,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像冰封的湖面漾起一丝涟漪。
这个小妻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