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桌客人是镇上的几个泼皮,吆五喝六地划拳,喝了足足两坛烈酒,吐得满地都是,末了还差点因为谁付账打起来。
等我把那片狼藉收拾干净,月亮都挂老高了。
掌柜的抠搜,连盏灯笼都舍不得给我点。
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肚子里唱空城计,唱得比戏台上的老生还响。
怀里还揣着块用油纸包好的杏仁酥,是后厨张妈偷偷留给我的,让我带回去给娘尝尝。
我闻着那味儿,饿得前胸贴后背,愣是没敢动。
清水镇夜里静得很,只有野狗偶尔叫两声。
我抄了近道,拐进一条回家必经的窄巷。
巷子没名,两边都是高墙,平日里大白天走都觉得阴森,更别提这大晚上了。
刚走进巷子没几步,我就差点被绊了个狗吃屎。
“哎哟!”
我骂了一句,稳住身子,回头没好气地往下瞅。
这一瞅,把我吓了一跳。
墙根底下黑乎乎的一团,不是往常堆的破烂,而是个人!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馊臭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首冲我脑门。
我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
是个老乞丐。
头发胡子都乱糟糟地糊在一起,看不清脸,身上的破衣服几乎成了布条,沾满了污泥和深色的、己经发干发硬的血痂。
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眼看就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我这人心软,看不得这个。
镇上讨饭的不少,可惨成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喂?
老人家?
你没事吧?”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没反应。
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嗬嗬”声,像破风箱。
我有点慌。
这大半夜的,我总不能把他扔这儿不管吧?
可我能怎么办?
把他背回家?
我家那破屋子,爹娘看了准发愁。
送去医馆?
谁给钱啊?
我蹲在那儿,左右为难。
夜风吹过巷子,冷飕飕的。
老乞丐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微微动了动。
他是想喝水?
还是饿了?
饿……我猛地想起了怀里那包杏仁酥。
给娘带的……可这老头眼看就要饿死了……我心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娘,一边是个快死的陌生人。
“唉!”
我重重叹了口气,骂了自己一句“败家玩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油纸包。
打开,香甜的杏仁味飘了出来,在这污浊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我掰下一小块酥饼,犹豫了一下,又掰下一块大点的,然后小心地递到老乞丐嘴边。
“老人家,吃点东西吧,兴许能好受点。”
那点心碰到他的嘴唇,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
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但里面却有一种异常锐利的光,死死地盯住了我。
吓得我手一抖,点心差点掉了。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只枯瘦如柴、脏污不堪的手猛地抬起来,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个垂死的人。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挣开,却动弹不得。
他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大了,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耳朵凑近他嘴边。
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字眼,混着血腥气钻进我的耳朵:“小…小子……灵根虽杂……却有一线…‘仙缘’……”仙缘?
我心头猛地一跳!
但他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刚冒起来的那点热乎气。
“奈何……奈何‘天阙’己闭……上去……也是……饲…料……”饲料?
什么饲料?
喂牲口的那个饲料?
我完全懵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老乞丐是饿糊涂了,在说胡话?
还没等我细想,他攥着我手腕的力气骤然消失。
那只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眼睛里的那点锐利光芒彻底消散了,变得空洞无神,首首地望着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夜空。
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也彻底停止了。
巷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股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臭味。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半块没送出去的杏仁酥,冰凉的油渍浸透了油纸。
夜风吹过,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仙缘?
天阙?
饲料?
这几个词像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又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
第一次觉得,这片我看了二十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天空,变得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