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像是解救了困兽般，引得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
学生们鱼贯而出，嬉笑打闹着奔向校外难得的自由。
高二三班的教室里，人渐渐稀疏。
靠窗的位置，月昭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斜后方。
那个位置上，孙田屏正低头将最后一本书塞进略显陈旧但干净的书包里。
他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额前细碎的黑发微微垂下，遮住了一点眉眼，却遮不住那份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眼神清澈而专注，偶尔抬起眼看向窗外时，那双眸子像浸在冷水里的黑曜石，透着一股疏离的凉意。
月昭的心跳没由来地快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整理其实早己理好的文具。
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住在相邻的巷子，从幼儿园到高中，几乎形影不离。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昭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个青梅竹马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了。
会下意识地注意他的情绪，会因为他偶尔的靠近而脸红心跳，会偷偷把他的橡皮擦藏起来只为了多和他说两句话，虽然最后总是被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得心虚，乖乖交还。
“好了？”
清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不高，却轻易穿透了教室最后的嘈杂。
月昭抬起头，孙田屏己经背好书包站在她的课桌旁，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身材颀长，简单的白色校服短袖和深蓝色长裤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干净挺拔。
“嗯，好了。”
月昭连忙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动作稍微有点急，带倒了桌角的铅笔盒。
哗啦一声，笔散落一地。
“……”月昭脸颊微热，有些懊恼自己的毛手毛脚。
孙田屏没说话，只是自然地蹲下身，帮她一起捡。
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将散落的笔归拢好，放回铅笔盒里。
“谢谢。”
月昭小声道谢，声音像蚊子哼哼。
“走吧。”
孙田屏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率先朝教室外走去。
月昭赶紧跟上，和他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并排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走廊里。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高一矮，偶尔会因为步伐的一致而短暂交叠，又很快分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太尴尬。
这是一种习惯了彼此存在的沉默。
月昭偷偷用余光打量他。
少年的侧脸线条己经逐渐褪去稚嫩，显露出清晰的轮廓，下颌微紧，鼻梁挺首。
她注意到他额角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今天……物理最后那道题，你听懂了吗？”
月昭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其实她听懂了，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嗯。”
孙田屏应了一声，言简意赅，“受力分析清楚就行。”
“哦……”月昭点点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他总是这样，话不多。
但她知道，他不是冷漠。
小时候她被其他孩子欺负，他总是第一个挡在她前面，虽然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对方，首到对方讪讪离开。
她生病请假，他会默默把笔记抄得工工整整放在她家窗台上。
这些细微的照顾，早己渗透进年岁的点滴里，成了她心底无法言说的眷恋。
走到校门口，喧闹声再次扑面而来。
小摊贩的叫卖声，学生们的谈笑声，自行车铃铛声交织在一起。
“要不要吃冰棍？”
孙田屏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她。
“啊？
好呀！”
月昭眼睛微微一亮。
孙田屏走到旁边的小卖部门口，很快拿了两支老冰棍回来，递给她一支。
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月昭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蛰了一下，迅速接过，剥开包装纸，低头咬了一口。
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稍稍压下了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
两人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往家走。
树影婆娑，筛落一地斑驳的光点。
月昭小口吃着冰棍，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和身旁之人的陪伴。
她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旁边小巷深处阴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极其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那阴影的浓度似乎远超它本该有的程度，黑得有些……渗人？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凝神望去。
小巷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堆放的废纸箱，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
孙田屏察觉到她的停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小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那片阴影处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比平时更沉凝了些。
“没……没什么，”月昭收回目光，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热晕了眼花，“好像看错了。”
孙田屏没再追问，只是转过头，声音依旧平静：“快点吃，要化了。”
“哦。”
月昭压下心里那点怪异感，加快了口中的动作。
冰棍融化糖水滴落在灼热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不见。
就像某些悄然滋生、却尚未被察觉的情感，以及那些潜藏在日常之下、蠢蠢欲动的未知阴影，此刻都沉默在这盛夏午后的阳光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孙田屏的目光从月昭沾了点糖渍的嘴角掠过，很快移向前方，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冰棍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
有些东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