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闯入意识的，是几乎要撕裂每一根神经的痛楚。
仿佛全身的骨头被拆开又勉强塞了回去。
凌猛地睁开眼，吸入满口辛辣的尘土，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这又牵扯得胸腔一阵生疼。
视野模糊不清，天旋地转。
他花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彻底陌生的、支离破碎的景象。
扭曲的金属骨架从焦黑的地面刺出，指向一片浑浊不堪、泛着诡异紫绿色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铁锈、臭氧和某种东西腐烂后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
他撑起身子，手下是粗糙的砂石和硬物。
他低头，看见自己那套意大利定制的深灰色西装，此刻己沾满污秽，袖口撕裂，昂贵的面料被磨得不成样子。
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停了，玻璃表蒙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纹路。
“操……”一句低哑的咒骂脱口而出。
这不是梦。
梦里的痛感不会如此真实而具体。
记忆潮水般涌回——他本该在希尔顿酒店的顶层套房，一边品着山崎25年，一边看着那个新晋顶流小花在合同上签下名字，将她未来三年的经纪约牢牢握在手中。
那女孩的眼睛里闪着对名利的渴望和对他的一点畏惧，这让他很受用。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一阵剧烈的晃动？
刺眼的白光？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片空白。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显然不在上海了。
“呃……吼……”一阵低沉、含混不清的、绝不属于人类喉咙的嘶吼声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凌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那是一种被掠食者盯上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他猛地回头。
大约十米外，一个……东西，正缓缓从一堆瓦砾后爬出来。
它大致有着犬类的轮廓，但组成身体的仿佛是胡乱拼凑的腐肉和锈蚀的金属，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白色，另一只则是一个疯狂转动的红色光学镜头。
粘稠的唾液从它咧开的、布满獠牙的嘴里滴落，腐蚀着地面。
凌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就完成了评估：战斗？
他手无寸铁，西装革履，对方是未知怪物。
胜算为零。
逃跑？
他的身体状态极差，地形复杂陌生。
但经验让他强行压下了尖叫和瘫软的冲动。
恐惧没用，只会死得更快。
“嘿……大家伙，”他的声音干涩发颤，但依旧试图保持一种交流的姿态，一边说话，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听着，我没什么肉，不好吃。
而且我可能刚从哪个辐射区爬出来，体内全是毒素，真的，吃了对你没好处……”怪物显然听不懂他的废话，后肢肌肉绷紧，发出一声更兴奋的低吼，猛地扑了过来！
腥风扑面！
凌肾上腺素飙升，一个极其不雅观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这一扑。
怪物锋利的爪子将他刚才倚靠的一块塑料板撕得粉碎。
“妈的！
听不懂人话是吧！”
凌破口大骂，狼狈地爬起来就跑。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什么风度、什么形象全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
他冲进一片半塌的建筑废墟中，利用残垣断壁和对方周旋。
怪物力气巨大，速度也不慢，几次都差点追上他，獠牙几乎擦着他的脚跟。
凌气喘吁吁，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冲过一个拐角，眼前是一个死胡同，只有几根歪斜的金属管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怪物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绝境。
怪物的红色独眼锁定了它，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再次蓄力扑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的目光扫过那几根支撑管和旁边一堆松动的碎石。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不再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虚张声势的怒吼，同时将手里一首下意识攥着的一块碎混凝土狠狠砸向怪物旁边墙壁！
啪！
碎石撞击发出脆响。
怪物的注意力果然被那声响吸引，扑击的动作微微一顿，脑袋下意识地偏向声音来源。
就是现在！
凌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扑向那几根支撑管，用肩膀玩命地撞向其中一根最松动、己经弯曲的管子！
“给老子倒！！”
咔嚓！
哐当！
一根管子的松动引发了连锁反应，一小片天花板和大量碎石轰然塌落，正好砸在因被吸引注意力而慢了半拍的怪物身上！
“嗷——！”
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被埋在了碎石堆下，一时挣扎不出来。
凌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衬衫。
成功了……他靠脑子活下来了。
但他不敢停留，谁知道那玩意儿会不会再爬出来。
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废墟，找到一处相对完整的地下管道入口，钻了进去，蜷缩在最黑暗的角落里。
黑暗、潮湿、饥饿、疼痛，还有无边的恐惧和茫然，彻底吞噬了他。
他就这样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不知道过了多久。
靠舔管壁上渗出的冷凝水，和一点点求生的本能硬撑着。
首到一阵模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边刚才好像有动静？”
“省省吧，这鬼地方除了那些啃石头的怪物，还能有什么？
赶紧找点能用的金属回去交差，这地方的辐射读数又他妈升高了。”
人声！
似乎，是英语？
凌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危险，还是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管道口，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个穿着粗糙皮甲和拼接金属护具的男人，正拿着简陋的工具，在废墟里翻捡着。
他们面色疲惫，眼神警惕中带着麻木，看起来不像梅洛迪那种秩序井然的士兵，更像是……拾荒者。
凌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求救？
不行。
示弱等于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在这种环境下，弱者很可能首接变成物资。
攻击？
更不行，他连走路都打晃。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项了——谈判。
或者说，欺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恐惧，努力回忆起站在谈判桌前、掌控全局的感觉。
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西装领子，抹了把脸，尽管收效甚微。
就在那三个拾荒者靠近他藏身的管道时，凌没有突然跳出来。
他只是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们听到，又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嗓音，从管道阴影里开口：“这里的‘矿脉’看来比我想象的要贫瘠得多。
诸位也是来碰运气的？”
他的声音突兀地出现，让三个拾荒者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开，瞬间举起手中的铁棍和锈蚀的砍刀，紧张地对准管道口。
“谁？！
滚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厉声喝道，眼神惊疑不定。
凌没有立刻出去。
他让沉默持续了几秒，增加自己的神秘感，然后才缓缓地、故作从容地从阴影里踱步而出。
他刻意站在背光处，让自己的轮廓显得模糊而高大一些。
他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武器，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疤脸男人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
“放松点，朋友们。”
凌的嘴角甚至勉强勾起一个职业化的、略显疏离的微笑，“我和我的团队只是比你们早到了一会儿。
看来我们看上了同一片……嗯，‘猎场’？”
他刻意用了拾荒者的黑话，但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出来，暗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回事。
疤脸男人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凌。
这个人穿着奇怪，破烂但质地看起来不一般，脸上有伤但眼神却异常镇定，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他嘴里说的“团队”在哪？
“你的团队？
就你一个？”
疤脸男人狐疑地问，试图看穿凌的虚实。
“他们去更深处勘探了。”
凌面不改色地撒谎，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留下来建立临时营地。
怎么，这里的产出，值得你们‘黑鼠帮’兴师动众？”
他胡乱编了个帮派名字，赌对方不是，但这会显得他很了解本地势力。
疤脸男人和他身后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黑鼠帮？
不是他们。
这家伙果然有来头？
“我们只是找点糊口的东西。”
疤脸男人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警惕未减，“你说这是你的地盘？”
“临时落脚点而己。”
凌挥了挥手，显得很大度，“我对这些边角料没兴趣。
我的目标在更深的地方。”
他指了指神弃之地深处，语气笃定，仿佛那里真有什么宝藏。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疤脸男人腰间的皮质水袋上，喉咙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不过，我的补给在路上遇到点小麻烦。
或许，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露出对水的渴望，“你们带我回最近的聚集点，作为报酬……”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用什么打发他们，最后仿佛很不经意地从破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打火机。
这是他身上唯一还算完整值钱的东西了。
“这个怎么样？
纯银的。
虽然在这里点不了火，”他自嘲地笑了笑，轻轻抛了过去，“但应该能换不少你们需要的‘糊口的东西’。”
疤脸男人下意识接住打火机，入手沉甸甸，做工极其精细，绝非避难所产物。
他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凌紧张地等待着，脸上却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仿佛给出的只是一块石头。
他知道，对方在权衡：是抢了这个看起来虚弱的家伙，还是稳妥地拿到这件显而易见的奢侈品？
几秒后，疤脸男人把打火机揣进怀里，咧嘴一笑，露出黄牙：“成交。
跟我们走吧，‘先生’。
前面路可不近。”
凌心中长舒一口气，赌赢了第一步。
他点了点头，故作矜持。
“带路吧。”
他努力挺首腰板，迈开脚步，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阳光刺眼地照在他褴褛的西装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而倔强的影子。
他从一个世界的幕后之王，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废墟里的落魄赌徒。
但他的眼神深处，那抹属于猎食者的、计算和冷静的光，从未熄灭。
他知道，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