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力护体,凡人的皮肉终究娇嫩。
粗布短衫被山路的荆棘勾出了口子,裤脚沾满泥点,他背着从山脚下农户那换来的半袋糙米,每走一步,脚底的疼就顺着小腿往上窜。
可他没停——沿途的景象,比脚疼更戳心。
黑潮过境的痕迹随处可见:塌了半边的土屋,梁木焦黑得像被火燎过;田地里的庄稼全枯了,只剩下半截断穗在风里晃;偶尔遇见几个凡人,要么是背着包裹逃难的,要么是蹲在自家废墟前发呆的,眼里没一点活气。
他要去的青溪镇,是沿途村民口中“受灾最狠的地方”。
据说半个月前,一群妖兽踏平了镇子西头,现在还常有零星的妖兽在附近游荡,村民们要么躲进山里,要么就守着剩下的破屋,靠挖野菜、煮树皮度日。
走到青溪镇口时,日头己经偏西。
镇子的木牌坊断了一根柱子,斜斜地靠在土墙上,牌坊上“青溪镇”三个字被血污染得模糊。
往里走,更显破败:有的屋子连屋顶都没了,露出黢黑的椽子;街角处,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破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汤水,不知道煮的是什么。
镜尘刚停下脚,就看见一个老婆婆牵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男孩,正从一棵老槐树下挖草根。
男孩的脸蜡黄,嘴唇干裂,手里攥着一根刚挖出来的、带着泥的草根,想往嘴里送。
“别吃这个。”
镜尘快步走过去,声音放轻——他怕吓着孩子。
老婆婆抬头见是个陌生男人,眼神里先露了怯,又很快染上警惕:“你是……修仙者?”
镜尘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虽没了灵力,可气质里或许还带着点宗门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蹲下身,把背上的糙米解下来,从里面抓了一小把,递到男孩面前:“这个能吃,煮成粥,比草根好。”
男孩没接,怯生生地躲到老婆婆身后。
老婆婆盯着那把糙米,喉结动了动——那是能救命的粮食。
可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不要你的东西……修仙者的好处,不好拿。”
镜尘的心沉了沉。
他才明白,凡人对修仙者的敬畏里,藏着多少不敢言说的怕。
就像太虚圣宗的山门,隔开的不只是山和人,还有信任。
“我不是修仙者。”
镜尘把糙米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让老婆婆能放心,“我和你们一样,是凡人。
只是想帮点忙。”
老婆婆还是不信,首到镜尘抬起脚,露出鞋底磨破的洞和渗出来的血渍——那是凡人赶路才会有的模样。
她这才松了点警惕,颤巍巍地拿起那把糙米,对着镜尘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男孩看着镜尘,小声问:“先生,你知道怎么赶走妖兽吗?
我爹娘……就是被妖兽抓走的。”
这话让镜尘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在太虚圣宗时,随手就能捏出的除妖诀,可现在,他连半点灵力都没有。
他能给孩子一把糙米,却没法立刻帮他找回爹娘,没法立刻赶走威胁镇子的妖兽。
那天晚上,镜尘在镇子东头找了间没塌的破屋住下。
屋里积了厚厚的灰,他扫出一块地方,铺了些干草当床。
借着月光,他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山里偶尔闪过的妖兽眼睛的绿光,心里第一次有了具体的迷茫——他想让凡人自保,可到底该怎么做?
没有灵力,没有法宝,凡人能靠什么对抗妖兽、对抗天灾?
靠锄头?
靠勇气?
好像都不够。
就像青溪镇的村民,他们不是没有勇气,只是连“妖兽怕什么怎么躲”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
天亮时,镜尘有了个模糊的念头。
他找了块木炭,在破屋的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字。
然后,他走到昨天遇见老婆婆的老槐树下,对着几个蹲在那煮树皮汤的村民说:“我教你们认字吧。
认了字,能懂道理,能知道怎么躲妖兽,怎么过日子。”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先开口:“先生,认字能当饭吃吗?
能赶走妖兽吗?
我们现在只想活下去。”
“不能立刻当饭吃,也不能立刻赶走妖兽。”
镜尘没骗他们,“可认字能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知道遇到妖兽该往哪躲,知道怎么种庄稼能收成好。
这些东西,能让你们活得更稳当,不用再怕那些不明不白的灾祸。”
村民们还是犹豫。
有个大婶小声说:“我们这辈子没读过书,也过来了……读书是官家老爷才做的事,我们学不会。”
“能学会的。”
镜尘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人”字,“就像这个字,一撇一捺,顶天立地。
做人,也是一样,只要心里有念想,就学得会。”
他蹲下来,一笔一划地教身边的孩子写“人”。
孩子的小手握着树枝,写得歪歪扭扭,可眼睛里却慢慢有了光——那是对“新东西”的好奇,是久不见的活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妖兽的嘶吼。
村民们脸色瞬间变了,纷纷往屋里躲,连那几个孩子都吓得往大人怀里钻。
镜尘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半人高的灰狼妖,正从镇子西头窜过来,嘴角还沾着血。
村民们吓得发抖,没人敢出头。
镜尘握紧了手里的树枝——他没了灵力,可昨晚想了一夜的“文气”,或许能试试。
他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护着这些人”,想着“人要顶天立地”,想着墙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
再睁开眼时,他感觉胸口有股温热的气在流转,顺着手臂传到指尖,树枝尖竟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大家别怕。”
镜尘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灰狼妖举起树枝,指尖的白光聚成一个小小的“守”字,朝着妖兽推了过去。
“守”字落在灰狼妖身上,发出一声轻响。
妖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眼里露出忌惮,又嘶吼了一声,却没再往前冲,最后转身窜回了山里。
村民们都看呆了。
那个扛锄头的汉子最先反应过来,跑到镜尘身边,声音发颤:“先生……你刚才那是……”镜尘看着指尖残留的白光,心里也松了口气——文气,真的有用。
他转头看向村民,笑了笑:“这就是读书明理能练出的‘气’。
只要你们愿意学,将来,你们也能靠自己护住家。”
那天下午,老槐树下围了不少人。
镜尘用树枝当笔,地面当纸,教他们写第一个“人”字,讲第一个道理:“做人,先得知道‘自己要护着谁’,才能有底气,有力量。”
夕阳落在槐树上,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个穿着破衣的小男孩,一首蹲在最前面,学得最认真。
他叫管豫,是个孤儿,黑潮来时,爹娘都没了。
此刻,他握着树枝,在地上反复写着“人”字,指尖磨破了皮,也没停下——就像镜尘当年在太虚圣宗,反复练引气诀那样。
镜尘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定数:青溪镇,就是他儒道的第一课;而这个叫管豫的孩子,或许会是第一个陪他走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