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禁区碎片
酸雨如期而至，细密地敲打在五光十色的全息广告牌上，激起一阵阵冰冷的蒸汽。
光怪陆离的霓虹倒映在湿滑的街道上，将行人的影子拉扯成怪诞的形状。
空气中弥漫着营养膏、臭氧和廉价合成酒精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陌的诊所隐藏在“万象市场”三层的一条狭窄走廊尽头。
没有招牌，只有一扇需要三重生物信息验证的合金门。
对于他的客户而言，隐秘即是信誉。
“所以，你确定要完全移除？”
林陌的声音透过桌上的微型扬声器响起，平稳得像一段无波无澜的音频文件。
他没有看对面的客户，目光完全聚焦在自己面前悬浮的三维神经元结构图上。
那是一团由无数光点和流光线条组成的复杂星云，代表着客户大脑中一段特定的记忆。
客户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尽管身处沉渊区，他的西装面料依旧泛着天穹区才有的柔和光泽。
他紧张地搓着手，汗水浸湿了额角，“是的，林先生。
彻底，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就好像……那场该死的商业谈判从未发生过。”
林陌的手指在空气中优雅地滑动，如同乐队指挥。
随着他的动作，那团记忆星云被缓缓放大，其中代表“失败”、“羞辱”和“愤怒”的几个核心情感节点，正闪烁着刺眼的红色光芒。
“完全移除一段长达三小时的核心商业记忆，风险很高。”
林陌例行公事地警告，“可能会导致相关技能区出现暂时性逻辑紊乱，比如你短期内可能会忘记怎么打一条完美的温莎结。”
“只要能忘了那群***的嘴脸，我宁愿一辈子系鞋带出门！”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成交。”
林陌戴上数据手套，轻薄的金属纤维紧贴皮肤，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进入了绝对专注的状态。
他的意识通过特制的脑机接口，潜入了客户的记忆浅层。
这里是他的工作室，他的游乐场，也是他的王国。
作为一名记忆编织者，林陌的工作就是对大脑数据进行“非侵入式修改”。
他可以强化一段快乐的记忆，使其在客户脑中循环播放，如同最美妙的乐章；也可以弱化一段创伤，用柔和的色调和模糊的音轨将其打包，塞进潜意识的角落。
而今天，他要做的是最高难度的手术——“逻辑切除”。
他像一个精准的外科医生，用无形的精神力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目标记忆与其他记忆之间的神经连接。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儿，任何一丝颤抖都可能损伤到旁边的健康“组织”，比如客户对他妻子的爱，或者他孩子的生日。
“连接稳定，开始切除‘谈判失败’事件轴……”林陌轻声自语，十指如飞。
代表记忆的光点在他的引导下，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
客户脸上的痛苦表情也随之慢慢舒缓，变得平静而茫然。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就像他过去上千次操作一样。
然而，就在他即将切断最后一个核心节点——客户被竞争对手当众嘲笑的那个瞬间时，异变陡生。
“警报：侦测到未知数据结构。”
一行鲜红的字符突兀地跳跃在他的操作界面上。
林陌的动作停滞了。
他皱起眉头，将那个节点放大。
在代表“羞辱感”的红色光点深处，潜藏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它不是一个记忆，也不是一种情感，更像是一个……微缩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黑色晶体，表面布满了无法解析的几何花纹，散发着一种“禁止访问”的冰冷气息。
他尝试用分析探针去触碰它。
“滋啦——”一股强大的数据逆流顺着探针猛地冲了回来，狠狠撞击在林陌的精神壁垒上。
他闷哼一声，身体向后一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这是什么东西？”
他感到了久违的震惊。
在他的领域里，不应该有他无法理解和操控的存在。
这就像一个画家发现画布上有一块颜料，既不属于他的调色盘，也无法被任何画笔涂抹或覆盖。
他绕开这个黑色晶体，试图先完成手术。
但他很快发现，这块碎片像一颗钉子，将这段记忆牢牢地钉在了客户的脑海里。
所有相关的神经连接都以它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无法绕过，无法切除，甚至无法编辑。
“林先生……怎么了？”
客户感受到了异常，不安地问道。
“技术性调整。”
林陌不动声色地回答，但内心己经掀起了波澜。
他调动了自己几乎所有的权限和算力，一次又一次地冲击那个黑色晶体。
结果都是一样，他的所有指令都被它吸收，然后彻底湮灭，仿佛泥牛入海。
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挑战，这是一种挑衅。
林陌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要绕过常规协议，首接用自己的精神力核心去尝试“同化解析”。
这是禁忌的操作，相当于一个黑客用自己的大脑去首连一个未知的病毒源。
他的意识化作一道数据流，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枚黑色晶体。
就在接触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黑色晶体没有反抗，反而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主动融进了他的意识流中。
紧接着，一股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客户的，冰冷、破碎、却又无比清晰的信息洪流，冲入了他的脑海。
实验体7号……抗性崩溃……记忆覆写……失败……奇美拉……协议……启动…………普罗米修斯……必须被……遗忘……破碎的词语像玻璃碎片一样划过他的思维。
同时，他自己的记忆库，那个他坚信不疑的、关于自己是沉渊区孤儿、靠天赋自学成才的“人生剧本”，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
系统警告：核心记忆库遭到未知源污染！
身份认证模块……出现逻辑悖论！
警告！
警告！
防火墙……正在被内部瓦解！
林陌猛地摘下数据手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捂住头，剧痛让他几乎跪倒在地。
他的视野里，诊所熟悉的景象开始变得像信号不良的影像，边缘不断溶解、重构。
他看到自己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一尘不染的实验室里；他看到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正从手术台上看着自己；他看到……自己按下了某个红色的按钮。
“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林先生！
你没事吧？”
客户被他吓得站了起来。
林陌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
他看着眼前的客户，又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
那个黑色晶体，那个“禁区碎片”，己经消失了，它进入了他的身体，或者说，回到了它本该在的地方。
他失败了。
从业以来第一次，他没能完成客户的委托。
但那己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刚刚在别人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的幽灵。
一个他从未认识，却又无比熟悉的自己。
他的过去，他的身份，他所认知的一切，都是一个被精心编织的谎言。
而那个不该出现的碎片，就是戳破这个谎言的第一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