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其名,我爹我娘没啥大出息,就盼着我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别给他们惹事就成。
我自己呢,也觉得这名字挺好。
平安是福嘛,对吧?
我现在的出息,就是在这清水镇最大的酒楼——“醉仙居”里,当个跑堂的店小二。
“平安!
死哪去了?
西厢三位客官要的十年花雕,怎么还没送过去?
腿脚利索点!”
掌柜的破锣嗓子从柜台后面炸响,能掀翻屋顶的瓦片。
“来了来了!
刚烫好,这就来!”
我赶紧吆喝一声,手里拎着温酒壶,脚下抹了油似的往二楼窜。
楼梯吱呀作响,跟我喘气的声音二重奏。
这活儿,累是真累。
从一大早开门迎客,到深夜打烊送走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大爷,我这双腿就没停过。
端菜、送酒、赔笑脸、听吆喝,是个人都能使唤我。
但我也知足。
至少顿顿能吃上饱饭,虽然多是客人剩下的折箩,但油水足啊!
每月还能领些工钱,沉甸甸的铜板攥手里,心里踏实。
“客官,您的酒,慢用。”
我麻利地给那桌客人斟上酒,脸上堆着熟练的笑。
一位大爷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让我下去。
我点头哈腰地退开,心里半点不恼。
习惯了。
咱干的就是这伺候人的活儿,脸皮不厚点,心思不活络点,早饿死了。
躲到走廊拐角,我偷偷揉了揉发酸的腰,目光下意识地就往楼下街对面瞟。
街对面,有个豆腐摊。
摊子后头,站着个系着蓝花布围裙的姑娘,正低着头,手脚麻利地给客人切豆腐。
那是阿秀。
看到阿秀,我这心里头,就像刚出笼的馒头,一下子变得软和和的,还冒着热气儿。
阿秀是卖豆腐的西施。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镇上的光棍汉们起的哄。
但我觉得他们没说错,阿秀就是好看,尤其是笑起来,两边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甜得像刚酿好的米酒。
我最大的想头,就是赶紧攒钱,攒够一笔能让我风风光光把阿秀娶回家的钱。
不多,但得够置办几件像样的家具,扯几匹红布,请街坊邻居们吃顿酒席。
每次我这么盘算的时候,浑身就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好像再跑十个来回楼梯,也不叫个事儿。
“平安哥!”
楼下传来清脆的喊声。
是阿秀。
她摊子这会儿没什么人,正仰着头冲我笑呢,手里还拿着个小油纸包。
我心头一跳,赶紧左右瞄了瞄,见掌柜的没注意,呲溜一下就滑下了楼,蹿到她的摊子边上。
“喏,刚出锅的,还热乎着。”
阿秀把那个小油纸包塞给我,脸颊有点红,“我娘新点的,豆子磨得细,你尝尝。”
油纸包透着温热,一股豆香味首往鼻子里钻。
是一块方方正正、***嫩的热豆腐。
我心里头那叫一个美,比吃了龙肝凤髓还舒坦。
我也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她:“给,醉仙居大师傅新做的桂花糕,客人没动几筷子,香着呢!”
我们俩这属于“物资交换”。
我给她带酒楼里好吃的点心,她给我留最新鲜的热豆腐。
这秘密交易进行了小半年了,是我俩之间心照不宣的小乐趣。
阿秀抿嘴一笑,梨涡又出来了,赶紧把糕点藏好:“快回去吧,让掌柜的看见你又偷跑出来,该骂你了。”
“哎!
这就回!”
我捧着那块热豆腐,像捧着什么宝贝,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
靠在酒楼后门的门框上,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豆腐。
真嫩,真香,还有点烫嘴。
吃着吃着,我自己就乐了。
日子是累,是没啥大出息。
但守着爹娘,能天天看见阿秀,吃上她给的热豆腐,这平平安安的日子,好像……也挺好。
我咂摸着嘴里的豆香味,抬头看了看天。
蓝汪汪的,几片云彩慢悠悠地飘着。
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片我看了二十年的、平平无奇的天,后来会彻底撕碎我所有关于“平安”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