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工地讲的是团队，是人情世故，你懂个屁！
“轰隆隆——”搅拌机噪音穿透板房墙壁。
桌上的搪瓷杯跟着震，沈知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全是密密麻麻数据模型。
《基于全周期数据模型的城市极端韧性体系构建——以江城市为例》。
“吱呀——”门被推开了。
一股热浪混着烟味儿涌进来。
“小沈，又在这儿猫着呢？”
工头王德发叼着烟，大黄牙很显眼。
他探头看了一眼沈知的电脑屏幕。
“我瞅瞅，哟，又在研究国家大事？”
王德发把手里的安全帽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
“我说你这大学生，是不是脑子读坏了？
在工地，你看这些玩意儿有屁用？”
“能让你多分一毛钱奖金？
还是能让这楼自己长出来？”
几个路过的工友也凑过来看热闹，哄笑起来。
“王头，你别说，小沈这是心怀天下。”
“哈哈哈，可不是嘛，咱们这小工地，可装不下这尊大佛。”
沈知没抬头。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屏幕上。
江城市，滨江大道三号防洪闸口，设计承压极限，理论值是每秒八千立方米。
但是，他知道。
一年后，那场千年不遇的特大暴雨，瞬时洪峰会超过一万二。
而那个闸口，因为施工方偷工减料，用的钢筋比设计图纸细了整整一个型号。
到时候，连八千都扛不住。
“跟你说话呢！
哑巴了？”
王德发见沈知不理他，火气上来了。
他一把抢过沈知手边的鼠标，指着屏幕。
“城市极端韧性？
***的跟我扯这个？”
“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几个钱？
操着人家部长的心！”
“我告诉你，沈知，别给脸不要脸。
你是因为啥被踢到我们这小破工地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王德发的声音很大。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整个行业都拉黑你，你以为你是谁？
正义使者？”
“现在肯收留你的，就我们这儿！”
“让你当个监理，是给你饭吃！
你倒好，天天不务正业，跟工人们说不到一块去，就知道抱着你那破电脑做白日梦！”
沈知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终于从屏幕上抬起头，看着王德发。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让王德发心里发毛。
“王头，说完了吗？”
“说完我继续了。”
“你！”
王德发气得脸都涨红了。
“行，行啊你沈知，你牛逼！”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拍在桌子上。
“看看！
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为啥？
就因为你不合群！
就因为你活在自己幻想里！
工地讲的是团队，是人情世故，你懂个屁！”
沈知看了一眼工资条。
上面的数字，比上个月少了一千块。
他没说话。
脑子里，江城洪水滔天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
滨江大道成了黄河。
无数车辆被卷走。
三号闸口溃堤的瞬间，浊浪灌入城区，他前世住的那个小区，水首接淹到十五楼。
无数家庭，瞬间破碎。
而现在，嘲笑他的这些人，他们的家人，可能就在那座城市里。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还在为了一千块钱的奖金沾沾自喜，或者大发雷霆。
一种冷酷的认知，让沈知心里那点因为扣钱泛起的不快，瞬间消失了。
他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不满意？”
王德发看沈知不说话，以为他怂了，语气更加嚣张。
“不满意就滚蛋！
我这儿不养大爷！”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沈知。”
王德发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知的鼻子上。
“把这破玩意儿给我删了，以后老老实实跟着大家干活，下班喝酒吹牛，这事儿就算了。”
“你要是还抱着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研究什么狗屁国家大事。”
“明天，你就卷铺盖走人！”
“我王德发说到做到！”
空气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沈知。
等他服软，等他道歉。
在工地上，跟工头对着干，就是自寻死路。
沈知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比王德发高了半个头。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王德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他就知道，没有哪个年轻人能扛得住失业的威胁。
什么狗屁理想，在饭碗面前，一文不值。
然而，沈知抱着电脑，径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没有道歉。
没有解释。
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王德发愣住了。
周围的工友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硬刚到底？
“好！
好你个沈知！
***有种！”
王德发气急败坏的吼声在身后响起。
“明天就给我滚！
我看哪个工地还敢要你！”
沈知脚步没停。
他回到自己那个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狭小宿舍。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和叫骂。
他重新打开电脑。
桌面背景，是江城夜晚的璀璨灯火。
他看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了那篇己经修改了上百遍的论文。
《基于全周期数据模型的城市极端韧性体系构建——以江城市为例》作者：沈知。
他把论文转成PDF格式，又写了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简单。
“部长您好，我是沈知，一名基层工程师。
附件是我关于我国城市灾害防御体系的一点不成熟的思考，恳请您审阅。”
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找到了那个公开的邮箱地址。
国家应急管理部，部长公开邮箱。
一个几乎不会有人相信能被本人看到的邮箱。
每天，成千上万封邮件涌入这里。
大部分是咨询，是求助，是举报，甚至是谩骂。
会被层层筛选，最终能到部长手里的，万中无一。
沈知的手指，悬在“发送”按钮上。
他想起了前世。
他因为实名举报项目负责人偷工减料，被整个行业联手封杀。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向上递材料，找媒体曝光。
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有问题的桥梁，在洪水中垮塌。
而他自己，也在那场灾难里，死得无声无息。
常规的路，己经走不通了。
他没有时间了。
距离江城那场特大内涝，只剩下三百六十一天。
他必须赌。
用这篇论文，用他脑子里超越这个时代二十年的灾难数据，去赌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自己的声音，被最高层听到的机会。
他按下了发送键。
“滴。”
一声轻响。
邮件发送成功。
这封来自尘土飞扬的工地的邮件。
这篇出自一个被行业封杀的工程师之手的论文。
它会被当成无数垃圾邮件中的一封，被随手删除。
还是会成为撬动整个国家灾害防御体系的那根杠杆？
沈知不知道。
他只知道。
他己经把自己的全部，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