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婷婷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指甲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指节泛白。
我盯着不远处那座石砌的据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小时前，我们还在博物馆的抗日展区看文物，不过是在陈列着“日军西岗据点沙盘”的玻璃柜前多站了会儿，眼前的景象就突然天旋地转，再睁眼，脚下就变成了松软的黄土，鼻尖萦绕着硝烟和泥土混合的怪味。
我拉着陈婷婷猫着腰躲到一棵枯树后，树皮粗糙的纹理硌得掌心发疼。
据点的大门敞开着，没有想象中荷枪实弹的哨兵，只有两盏铁皮马灯挂在墙垛上，昏黄的光把周围的黄土照得泛出油亮，灯芯烧得“噼啪”响，火星时不时溅落在地上，很快又被夜风掐灭。
空气里静得吓人，只有远处不知名的虫鸣，还有我们俩急促的呼吸声。
“嗒、嗒、嗒——”整齐的脚步声突然从西边传来，像重锤敲在心上。
我脸色一变，赶紧把陈婷婷按在地上，自己也贴着冰冷的黄土趴下来，透过枯树粗壮的树干缝隙往外看。
五个穿卡其色军装的男人正朝据点走来，军靴踩在土路上，每一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他们手里端着步枪，枪托紧紧抵在肩上，黑色的枪管在马灯光下泛着冷光；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嘴角紧抿的冷硬线条——是日军！
他们走得极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见他们用日语交谈的声音，语调又急又粗，虽然一个词也听不懂，可那股子蛮横的气焰，像针一样扎得人心里发慌。
陈婷婷的身体在我旁边轻轻发抖，我悄悄伸出手，攥住她的手腕，想让她别害怕，可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
“快，躲到树后面！”
眼看日军就要走到枯树前，我拉着陈婷婷往树干另一侧挪，动作轻得像偷食的老鼠。
可刚挪了一步，“砰——”的一声枪响突然炸响，震得我耳膜嗡嗡疼。
一颗子弹打在我们刚才趴着的黄土里，溅起的泥点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土腥味。
陈婷婷吓得尖叫出声，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指尖能感觉到她牙齿的颤抖。
“别出声！”
我凑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一出声就完了！”
说着，我拉着她的胳膊，拼了命往荒地深处跑——那里没有灯光，只有黑漆漆的夜色，或许能藏住我们。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砰砰砰”的声响在空旷的荒地里回荡，子弹“嗖嗖”地擦着耳边飞过，有的打在旁边的土坡上，有的钻进远处的草丛，发出“噗”的闷响。
日军的喊叫声也追了上来，粗哑的嗓音混着枪声，像催命的符咒。
我拉着陈婷婷跑得飞快，鞋子里灌满了黄土，每跑一步都硌得脚底生疼，可我不敢停，只要慢一秒，子弹就可能穿透我们的身体。
跑了大概一百米，陈婷婷突然踉跄了一下，身体往旁边歪去。
我赶紧回头扶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她的左胳膊上渗出了暗红色的血，很快就染红了她白色的T恤，像一朵狰狞的花。
“你受伤了！”
我心里一紧，想停下来帮她按住伤口，可陈婷婷却用力推着我的后背，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别管我，快逃！
他们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砰——”又一声枪响。
我看见陈婷婷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抽走了所有力气，首首地倒在地上。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跪在她身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她的胸口插着一颗子弹，鲜血正从伤口往外涌，很快就浸透了她的衣服，热乎乎地沾在我的手上，黏腻得让人心慌。
“陈婷婷！
陈婷婷！”
我摇着她的肩膀，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往下掉，砸在她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眼神己经开始涣散，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沾血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我……我不行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稍微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帮我……回家……不！
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把她扶起来，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沉，头歪向一边，眼睛慢慢闭上了，抓着我手腕的手也松了下去，无力地垂在地上。
我抱着她的尸体，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点变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疼得喘不过气。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日军的喊叫声己经能听清大概的意思——他们在喊“抓活的”，粗野的嗓音里满是贪婪。
我咬着牙，把眼泪咽回去，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环顾西周，看见不远处有一堆半人高的干草，赶紧把陈婷婷的尸体抱过去，小心翼翼地藏在干草堆深处，又用旁边的枯枝盖在上面，尽量不让人发现。
我对着干草堆里陈婷婷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黄土上，生疼生疼的，可我却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婷婷，你等着，”我哽咽着说，“我一定会替你报仇，一定会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说完，我抹掉脸上的眼泪，转身往荒地另一侧跑。
那里有片茂密的树林，枝叶交错，说不定能躲进去。
刚跑了几步，身后又传来“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在我身边的树干上，树皮碎片溅了我一身，刮得脸颊***辣地疼。
我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树枝划过我的胳膊和脸，留下一道道血痕，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我要是死了，谁替陈婷婷报仇？
谁带她回家？
跑了大概半个小时，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呼吸也越来越急，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疼。
我靠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耳朵却不敢放松，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日军的枪声好像远了些，可我不敢确定，只能紧紧攥着口袋里的辣椒水——那是出门时陈婷婷塞给我的，她当时还笑着说“路上万一遇到坏人，就用这个防身”，没想到现在要用来对付侵略者。
就在这时，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很有节奏。
我心里一紧，赶紧躲到树后，屏住呼吸，手指扣在辣椒水的瓶盖上，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看见几个穿灰色军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们的衣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裤脚都磨出了毛边，可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
其中一个男人走在最前面，他的帽子上别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在树林的阴影里，那颗红星却像一团火，瞬间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松了口气——是八路军！
是我们自己的队伍！
走在前面的男人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停下脚步，朝我这边看过来，声音温和却带着警惕：“同志，你没事吧？”
我从树后走出来，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发抖，却努力站首了身子，朝着他们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哭腔：“同志，求你们……帮帮我，日军……日军在后面追我，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被他们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