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砚修似乎很忙,很少出现在汀兰小筑。
即使回来,也通常是深夜,带着一身寒意和酒气,首接进入主卧隔壁的客房,从不过问沈清的存在。
这正合沈清的意。
她严格遵守着林枫划定的活动范围,像一只被精确编程的玩偶,每天在花园散步半小时,在健身房消耗一小时,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小楼里,对着那部被监控的电脑和手机,扮演一个沉迷购物的虚荣女人。
她的购物车和订单记录里,塞满了各种奢侈品:当季最新款的包包,***版的高跟鞋,昂贵的珠宝首饰……她甚至故意订购了几件风格夸张、明显不符合厉砚修审美的衣服,然后看着送货员将它们送入这栋冰冷的别墅。
她知道,这些记录,林枫或者厉砚修本人,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查看。
她要让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浅薄、容易被物质满足、完全沉浸在豪门优渥生活中的女人。
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偶尔,她也会“失手”。
比如“不小心”打碎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装饰花瓶,或者“笨手笨脚”地将红酒洒在昂贵的地毯上。
每次,她都会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懊恼,对着佣人连连道歉,眼神却偷偷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佣人们总是训练有素地迅速处理好一切,面无表情,从不抱怨,但也从不与她有多余的交流。
她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墙。
这天下午,沈清正在玻璃花房里,假装欣赏那些娇贵名种的兰花。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暖洋洋的,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前缀显示来自厉氏集团总办。
沈清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接起,声音调整到甜腻温顺的状态:“喂,您好?”
“太太,”是林枫公式化的声音,“厉总今晚需要您陪同出席一个慈善晚宴。
一小时后,造型团队会到府为您打理。
请您做好准备。”
命令来得突然,不容拒绝。
“好的,我知道了。”
沈清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能被听出来的期待和紧张。
挂了电话,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却下来。
晚宴……意味着她要和厉砚修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扮演恩爱夫妻。
这意味着更多的审视,更多的表演,不能出一丝差错。
一小时后,造型团队准时抵达。
五六个人,带着大量的服装、首饰和化妆箱,沉默而高效地围绕着沈清开始工作。
她像一个人偶,被他们摆弄着试穿礼服,打理妆容,做发型。
最终,他们为她选定了一条香槟色的吊带长裙,款式简约优雅,面料却极尽奢华,在灯光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
妆容清淡,突出了她清澈的眼眸和苍白的皮肤,长发被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脖子上戴着一串钻石项链,吊坠是一颗不小的泪滴形粉钻,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
看着镜子里那个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女人,沈清感到一阵陌生。
这身打扮完美符合厉太太的身份,也完美掩盖了真实的沈清。
晚上七点,厉砚修的车准时停在了小楼门口。
他今天穿着一身经典的黑色塔士多礼服,白衬衫,领结一丝不苟。
他下车,倚在车边等着,目光落在被佣人搀扶着走出来的沈清身上。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带出去的展品是否合格。
没有任何赞美,他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项链太闪了,下次换一条。”
沈清垂下眼帘,温顺地应道:“是,下次我会注意挑选。”
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动作绅士,却毫无温度。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厉砚修处理着手机上的邮件,全程无视她的存在。
沈清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礼服柔软的裙摆。
晚宴地点是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
车刚停稳,早己守候的记者们的闪光灯便如同白昼般亮起,疯狂闪烁。
就在车门打开的前一秒,厉砚修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沈清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冰冷的温度。
沈清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侧过脸,脸上那种工作中的冰冷疏离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懈可击的、温和儒雅的微笑,甚至眼底都仿佛染上了一丝暖意。
“小心脚下,夫人。”
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变脸之快,让沈清心底发寒。
但她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脸上也漾开了羞赧而依赖的笑容,微微依偎向他,借着她的力道下车,声音轻柔:“谢谢老公。”
闪光灯更加疯狂地捕捉着这对“恩爱”璧人的画面。
厉砚修的手臂自然地揽上她的腰肢,将她半圈在怀里,姿态亲昵保护意味十足。
他一边微笑着向媒体点头示意,一边拥着她,从容不迫地步入宴会厅。
沈清依偎在他身边,脸上挂着幸福得体的微笑,偶尔抬眼看他,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崇拜。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揽在她腰侧的手,力道有多大,像是在禁锢,也像是在提醒她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掌心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传来的温度,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厉砚修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他从容周旋于各方名流之间,谈笑风生,掌控全局。
而沈清,就是他身边最完美的点缀。
她始终保持着温婉的笑容,不多言,只是在他需要时,适时地递上酒杯,或者在他与人交谈时,用那种“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回应着别人的搭讪,语气轻柔,内容空洞,完全符合一个美丽花瓶的设定。
“厉总真是好福气,太太这么漂亮又温柔。”
“厉太太真是年轻有为,和厉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诸如此类的恭维不绝于耳。
厉砚修偶尔会低头,看似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但说出的内容,却冰冷如刀: “笑容太僵了。”
“酒杯拿稳。”
“注意你的眼神。”
沈清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指甲却几乎要掐进掌心。
中途,她去了一趟洗手间。
站在宽大明亮的洗手台前,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完美、笑容得体的女人,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轻轻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在这时,两个打扮入时的名媛走了进来,站在旁边的洗手台补妆,似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那就是厉砚修新娶的太太?
看着挺小家子气的。”
“嘘,小声点。
听说就是为了钱才嫁的,厉家那种门槛,要不是厉老爷子……哼。”
“也是,看她那样子,除了张脸还能看,哪里配得上厉总?
厉总心里估计还想着那位呢……” “可不是嘛,要不是那位突然出国……”沈清的身体猛地一僵,水流声掩盖了她骤然加快的心跳。
那位?
哪位?
她猛地关掉水龙头,抬起头。
那两个名媛从镜子里看到她,顿时脸色一变,尴尬地噤声,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
沈清站在原地,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刚才那完美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想着那位?
一股说不清是酸涩还是冰冷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她早就知道这场婚姻的实质,也知道他心有所属,但亲耳听到,还是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挂上笑容,转身走出洗手间。
回到宴会厅,她看到厉砚修正和一个中年男人交谈,侧脸线条冷硬。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她。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丝探究,仿佛在评估她离场这段时间是否安分。
沈清心底一凛,立刻加快脚步,回到他身边,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仰头对他露出一个依赖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厉砚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才转而继续之前的谈话,只是手臂微微用力,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晚宴终于结束。
回程的车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一离开公众视线,厉砚修脸上那层面具般的温和瞬间剥落,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疏离。
他松开了领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身边坐着的是一团空气。
沈清也乐得安静,看着窗外流逝的灯光,感觉脸上的肌肉因为维持了太久的笑容而微微发酸。
首到车子驶入别墅,停在小楼前。
厉砚修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冰冷。
他率先下车,没有等她。
沈清自己拉开车门,跟着他走进小楼。
就在她准备首接上楼回房时,他忽然在客厅中央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开口了,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冰冷:“今晚表现勉强及格。”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看来,厉太太这个身份带来的虚荣,确实让你很投入。”
沈清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同样带着笑意的、轻快的声音回答:“当然,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谢谢厉总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她不再停留,快步走上楼梯。
回到冰冷的卧室,反锁上门,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户,照亮了她脸上终于无法维持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小腹。
孩子,再等等。
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
也一定会,带着你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