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的人群像受惊的兽群西散奔逃,撞翻货摊,挤塌棚架。
教会骑士的银色铠甲与法师的深蓝袍服在烟尘与断续爆裂的能量闪光中交错、碰撞。
每一次法术对轰都显得后劲不足,如同闷雷哑火,但飞溅的碎片和冲击波依旧致命。
伊利亚压低身子,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
他那独特的“味觉”全力张开,像猎犬般捕捉着空气中那缕细微却独特的信号——锈蚀的铜、尘埃般的泪。
它飘忽不定,被浓烈的血腥味和大量逸散星尘的混乱甜腥所干扰,但指向明确,引着他拐进一条更狭窄、污水横流的后巷。
气味在这里浓郁了些。
他还尝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味,与她身上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巷子尽头,一堆废弃的木桶和破布后面,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伊利亚放缓脚步,手心渗出冷汗,低声开口:“我没有恶意。
刚才……在那边小巷,是我扔的瓶子。”
窸窣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他慢慢靠近,看到那件宽大的破旧斗篷缩在角落,微微颤抖。
“你受伤了?”
他尝试着又问,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罐基础的止血药膏,“这个也许能……”话音未落,斗篷下的人猛地抬起头。
兜帽滑落些许,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年轻的脸庞,不会超过二十岁。
深色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盛满了惊恐与警惕。
她的嘴唇紧抿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伊利亚,尤其是他缠满绷带的双手和手中的药罐。
然后,伊利亚看到了她的腿——左腿裤管被划破,一道不深但颇长的伤口正在渗血,染红了脚下的污水。
女孩忽然抬起手,飞快地比划起来。
她的手指修长,动作流畅却带着急切,一种伊利亚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韵律感的手语。
伊利亚愣住了。
“你……不会说话?”
女孩的动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挫败,随即变得更加焦急。
她再次比划,指向自己的腿,又指向巷子另一端,然后双手交叠贴在胸前,做出一个“请求”或“帮助”的通用手势,但其中夹杂着更多复杂难懂的动作。
伊利亚意识到,她的大部分手语是独特的,并非市井常见的那种。
但他勉强理解了核心意思:她需要离开这里,有人在追她。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看来我撞大运了,一次找到两个宝贝。”
伊利亚猛地回头。
一个男人堵住了巷口。
他身形高瘦,穿着打补丁的皮甲,外面套着一件脏兮兮的、早己看不出原本身份的旧外套。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那不是血肉之眼,而是一颗浑浊的、内部仿佛有细微星尘颗粒在缓慢旋转凝结的结晶球体,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他的左眼则正常,锐利如鹰隼,正带着一种玩味的冷漠打量着他们。
“教会那帮秃鹫和塔里那些眼高于顶的法师老爷们打生打死,”男人慢悠悠地走近,他的步伐轻巧得像只猫,毫无声息,“就为了抢你这只小耗子。
而你……”他那颗结晶的右眼转向伊利亚,“……‘尝尘者’伊利亚。
炼金公会标记过的‘半废’人员。
你刚才可是给教会的骑士大人找了点小麻烦。
有趣。”
伊利亚的心沉到谷底。
对方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的“绰号”。
他下意识地将女孩挡在身后,尽管他自己也手无寸铁。
“你是谁?”
“凯恩。
以前矿坑里的人叫我‘黑钉’。”
男人——凯恩——扯了扯嘴角,算不上一个笑容。
“至于现在?
一个看到太多东西,所以不想站任何一边的麻烦人物。”
他那颗结晶右眼似乎微微亮了一下,目光在受伤的女孩和伊利亚之间扫过。
“我能‘看’到点东西,”凯恩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结晶右眼,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比如,教会骑士们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三个街区外乱搜,法师塔的人则在封锁南边的路口。
又比如……这位小小姐身上,缠绕着非常、非常古老的守护符文,微弱得快熄灭了,但味道纯正得很。
还有你,尝尘者……”他的目光锁定伊利亚,“你身上沾着她的‘味’,而且……你灵魂里对星尘的‘渴求’快溢出来了,尽管你的手己经废了。
真可怜。”
伊利亚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人不仅能看穿局势,似乎还能窥见人心和能量流动。
女孩瑟缩了一下,紧紧抓住伊利亚的衣角,再次飞快地比划起来,这次她的动作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指向凯恩,然后做出一个强烈“否定”和“危险”的手势。
凯恩的结晶眼转动,似乎真的能读懂她的手语。
他嗤笑一声:“她说得对,我确实危险。
但追你们的人更危险。
而且她说——”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古怪,“——只有我能‘看见’封锁线的薄弱处,只有你能‘找到’安全的路,而她……知道该去哪里。”
伊利亚和凯恩都愣住了,看向女孩。
她停止了手语,从斗篷内衬里艰难地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古老的青铜罗盘,但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无序地疯狂旋转。
罗盘的盖子上,雕刻着极其繁复的、从未见过的机械结构与符文,那些符文的线条……竟然与女孩刚才的一些手语动作隐隐对应。
女孩将罗盘展示给他们看,然后指向西北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目光坚定。
“看来我们的小哑巴指挥家有个目的地。”
凯恩的独眼眯了起来,那颗结晶右眼里的星尘颗粒旋转加速,“而教会和法师塔不惜撕破脸也要阻止她到达那里。
这可比抢几瓶星尘有意思多了。”
巷子外,喧嚣声似乎正在逼近。
凯恩突然做出了决定:“好吧。
临时同盟。
我知道一条路能暂时避开外面的疯子。
但记住,”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如果你们谁成了累赘,或者我觉得被卖了,我会第一个转身离开,或者……亲手解决麻烦。”
他看向伊利亚:“尝尘的,扶好她。
你的舌头和她的罗盘,现在是我们最好的向导。”
他又瞥了一眼女孩的伤腿,“至于伤,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再处理。
现在,动起来!”
伊利亚别无选择。
他搀扶起女孩,她轻得惊人,依靠着他,那条伤腿勉强点地。
凯恩如同幽灵般潜到前方探路,那颗结晶眼在阴影中闪烁着微弱却洞察一切的光芒。
三人小组,一个双手残废的尝尘者,一个负伤的无言少女,一个来历不明、视危险为无物的结晶眼男人,就这样悄然没入这座陷入混乱与衰退的城市的更深阴影之中。
伊利亚能尝到,空气中那锈与泪的味道,正与凯恩身上那股锐利的、如同矿坑深处原始星尘般野性的气息,以及迫近的危险混在一起,酿成一股前所未有、令人心悸的未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