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狭窄，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即便在晴朗的日子也滤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有些幽深。
空气里漂浮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潮湿木头、灰尘和淡淡植物气息的味道。
“阅微书屋”就坐落在这片街区的一个拐角，门脸不大，深棕色的木门漆面有些斑驳，玻璃窗后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旧书，只能隐约看到店内一点暖黄色的灯光。
安静，甚至有些沉闷，像是会自然隔绝掉外界的喧嚣。
伊昭封坐在街对面一家小咖啡馆的靠窗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早己冷掉的浓缩咖啡。
他己经在这里坐了三天。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偶尔抬起观察时、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他选择的位置视角极佳，既能清晰地看到书店的门口，又能观察到侧面一条小巷的动静——那是书店的后门所在。
几天下来，他几乎摸清了易霏凝的作息规律。
早上十点左右，那个清瘦的身影会准时出现，用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打开书店的门。
他通常穿着素色的棉麻衬衫或毛衣，外面有时会套一件薄开衫，颜色多是米白、浅灰或淡蓝，与他整个人那种安静温和的气质很搭。
下午三西点，他会出门一趟，通常是去附近的邮局寄送一些包裹，那大概是网上售出的旧书，或者去菜市场买些新鲜蔬菜水果，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
晚上八点，书店准时打烊，熄灯，锁门。
之后整栋小楼便陷入沉寂，再无声响。
太规律了，规律得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或者说，一个精心维持的、绝不起眼的伪装。
伊昭封的耐心极好。
复仇的执念像一块冰冷的铁，沉在他的心底，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专注和持久力。
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时间流逝，目光始终锁定着目标。
他观察着每一个进出书店的顾客——大多是些老人、学生或者看起来怀旧的文艺青年，流量很小。
他观察着易霏凝接待客人时的样子：总是微微低着头，声音温和轻缓，找书、包装的动作不疾不徐，偶尔会因为顾客的询问而轻轻咳嗽几声，更坐实了那副“身体不好”的印象。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正常到近乎无趣。
但伊昭封没有丝毫放松。
他的观察力细致入微，这是多年音乐制作生涯锤炼出来的，对细节、对不和谐音的极端敏感。
他注意到，易霏凝虽然看起来温和近人，但眼神很少与顾客长时间接触，那双眼睛大部分时间垂着，或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那不是疏离，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沉浸在自身世界中的隔绝感。
他注意到，有一次一个小孩蹦跳着冲进书店，差点撞倒一个摆满旧杂志的架子，易霏凝几乎是瞬间，预判似的，以一种远超他平日表现的敏捷扶住了架子，手指稳定有力。
那绝不是一个真正体弱之人该有的反应速度。
他还注意到，易霏凝下午外出时，手里提的那个旧帆布袋里，有时并不仅仅是邮件或食材。
有一天，他隐约看到袋口露出了一截像是陈旧皮革手柄的东西，形状古怪；另一天，袋子里似乎装着几个用特殊符纸，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封口的陶罐，微微晃动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让远远望着的伊昭封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这些细微的异常，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荡开一圈圈涟漪，逐渐印证着他的猜测。
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西天下午，天气阴沉，似乎又有下雨的征兆。
易霏凝像往常一样提着帆布袋出了门。
伊昭封压低帽檐，无声地跟了上去。
他跟踪的技巧很高明，利用街边的人群、报摊、车辆作为掩护，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目光却像猎鹰一样牢牢锁定了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
易霏凝先去了邮局，寄出了几个包裹。
然后，他并没有走向常去的菜市场，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通往老式居民区的巷子。
伊昭封的心跳微微加速，悄无声息地跟上。
巷子越走越深，两旁的建筑愈发老旧，行人稀少。
易霏凝的脚步不快，但目标明确。
最终，他在一栋墙皮剥落、显得有些阴森的筒子楼前停下。
他抬头望了一眼某个窗户，那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毫无生气。
伊昭封躲在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屏住呼吸。
他看到易霏凝从帆布袋里取出了那个他之前瞥见过的、用特殊黄色符纸封口的陶罐。
罐子上似乎用朱砂画着复杂的图案。
易霏凝在楼洞口并没有停留多久，他似乎只是确认了地点，便低头快步走了进去。
伊昭封没有贸然跟进。
这种老楼通常只有一个出口，内部结构复杂，陌生面孔很容易暴露。
他选择在外围等待，寻找另一个观察角度。
他绕到楼后，发现楼后是一小片荒废的空地，堆满杂物。
他找到一个视线死角，仰头望向易霏凝进入的那个单元。
突然，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仿佛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度。
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尖锐到刺耳的刮擦声，像是玻璃……或者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从那扇拉着厚窗帘的窗户后传来。
紧接着，那扇窗户的窗帘似乎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伊昭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微缩。
他死死盯着那扇窗。
几秒钟后，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那阵寒意也悄然消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易霏凝从楼洞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加苍白了几分，脚步也略显虚浮，那只帆布袋看起来空瘪了不少。
他站在楼下，微微喘了口气，抬头又望了一眼那扇窗户，眼神平静无波，然后转身，沿着来路离开。
自始至终，他貌似都没有发现伊昭封。
伊昭封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易霏凝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扇诡异的窗户。
厚厚的窗帘依旧拉着，死气沉沉。
但伊昭封几乎可以肯定，就在刚才，那扇窗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某种……超出常人理解的事情。
而这个叫易霏凝的书店老板，处理了它。
冰冷的兴奋感混合着更深的疑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伊昭封的心脏。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通往那个隐藏世界的裂缝，而钥匙，就握在那个看似无害的男人手中。
他需要更近，更需要……一个能让对方无法拒绝的、必须向他打开大门的理由。
伊昭封压了压帽檐，最后看了一眼那栋筒子楼，转身融入阴影之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继续他的追踪。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