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带着粘稠的热意。
高二的尾声在期末考的紧张中滑过,随之而来的暑假,却并未给梁磊和小张这对刚刚捅破窗户纸的“准情侣”带来多少悠闲。
分离的阴影,随着小张这只“候鸟”即将北飞邯郸,沉沉地压了下来。
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汹涌的潮水便再也无法阻挡。
然而,当两颗心真正试图在现实世界中靠近时,那份笨拙和羞涩,却比夏日的骄阳更让人无所适从。
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梁磊在QQ上鼓足了勇气:“小张,下午…一起出去走走?”
小张的回复带着一丝犹豫,又似乎有一丝期待:“…好。
去哪?”
“就…随便走走?”
梁磊其实毫无计划。
“嗯。”
约定的时间到了。
梁磊站在潢高气派(相对老校区而言)的大门口,心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张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依旧是扎着马尾,长长的鬓角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脸颊。
她低着头走过来,脚步有些迟疑。
“走吧。”
梁磊的声音有点干涩。
“嗯。”
小张的声音细若蚊蚋。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两人只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潢高新校区走到车水马龙的老西亚,穿过喧嚣的老大桥,再踏上略显空旷的新大桥,最后绕到略显陈旧的潢师门口,一路沉默地走到了长途汽车站附近。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车站的广场上,灯光是那种昏黄的、带着年代感的暗沉。
人不多,空气里混合着汽油味和汗味。
两人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花坛边坐下。
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
梁磊搜肠刮肚想找话题,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突兀。
小张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破洞边缘。
“你…什么时候去邯郸?”
梁磊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话题。
“过两天吧。”
小张的声音依旧很轻。
“哦…那边热吗?”
“嗯…差不多吧。”
对话干涩得像晒裂的河床。
梁磊偷偷侧过脸看她。
昏黄的灯光下,小张的侧脸轮廓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
他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小张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抬起头,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梁磊清晰地看到了小张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羞涩,像受惊的小鹿。
她立刻又低下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梁磊也赶紧移开视线,脸上***辣的,喉咙发紧。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甜蜜与尴尬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窜动。
这次所谓的“第一次约会”,就在这种羞涩的沉默和几次短暂的眼神交汇中结束了。
送小张回家的路上,依旧没什么话。
首到她家楼下,小张才飞快地说了一句:“我上去了。”
然后像逃跑似的消失在楼道里。
梁磊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又懊恼着自己的笨嘴拙舌。
“她是这样跟我说的,‘我以前也经常跟我的哥哥一起这样走在街上,他们不会这样盯着我看啊’。”
多年后,梁磊在回忆录里写下这句话,带着一丝苦笑,“妹妹,那是因为你以前心怀坦荡,就算有人盯着你,你也不会有所顾虑吧。
第一次真的很奇妙,第一次放在灯光下的爱情,就应该这样羞涩。”
暑假终于还是来了。
小张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梁磊则回到了伞陂老家。
物理距离的拉远,并未切断两颗年轻心灵的连线。
QQ成了他们唯一的纽带。
然而,暑假的聊天,很快又陷入了梁磊深恶痛绝的“呵呵”循环。
梁磊:“今天去河里摸鱼了,晒成黑炭了。”
小张:“呵呵。”
梁磊:“我妈包的韭菜鸡蛋饺子,香迷糊了!”
小张:“呵呵。”
梁磊:“给你看个段子,笑死我了!
分享链接”小张:“呵呵。”
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梁磊。
他对着手机屏幕咬牙切齿:“又呵呵!
呵你个头啊!”
烦躁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耐心。
他想抱怨,又怕她觉得他小气;他不抱怨,自己又憋得难受。
最后只能在抓心挠肝的烦躁中,继续敲打着屏幕,发送着一条又一条试图逗她开心、或者分享生活的信息。
那份不舍得停止聊天的执拗,在“呵呵”的轰炸下,显得格外煎熬。
“我是真的很烦,我又怕她烦,我又不能告诉她我很烦,最后我炒鸡炒鸡烦也不舍的停止聊天。”
梁磊在文档里敲下这段心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呵呵”支配的、闷热而漫长的夏天。
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在文海的高压统治下开始了。
八角楼的角落,高二(16)班的教室,气氛总是格外凝重。
文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教室,尤其是后排的“危险分子”。
梁磊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着冰冷的墙壁。
开学没几天,文海就给了全班一个永生难忘的下马威。
他踱步到讲台前,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威慑力:“带手机的同学,自己拿出来,当着我面,砸了。”
教室里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带了手机的同学,脸色煞白,在文海目光的逼视下,颤抖着手,拿出自己心爱的手机,狠狠摔向坚硬的水泥地面!
“咣当!”
“啪嚓!”
碎裂的声音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梁磊紧紧攥着口袋里那部老旧但还能用的天语S5,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考了班里十几名,却被安排在倒数第一排这个“高危区域”,此刻更是如坐针毡。
他飞快地给小张发了条信息:“文海让砸手机!
我靠墙坐着,隔壁咣咣砸!
吓尿了!”
小张的回复带着担忧:“天!
太可怕了!
我去16班找孔或者闵的时候,最怕文海那个眼神了!
他总拍班门口的人问:‘来找谁的?
’吓死人了!”
梁磊故意逗她:“那下次他问你,你就说找梁磊!”
小张:“好啊!”
梁磊:“你白胡雪(别胡说)!
我跟李旭东我俩前二十名坐倒数第一排!
你再报我名字,他非得让我滚蛋不可!”
小张发了个哭丧脸的表情:“那咋办嘛?”
一股莫名的豪气(或者说在喜欢女孩面前逞英雄的冲动)涌上梁磊心头:“你别理他!
他敢吵吵你,我保护你!”
话一出口,他自己心里都打鼓。
如果文海真当着他的面训斥小张,以文海的威势和他自己的胆量,他大概率会怂得像个鹌鹑。
但这句“装”出来的承诺,在那个高压的环境下,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让两人都感到一丝暖意和依靠。
文海的阴影下,小张出现在16班门口的“频率”似乎更高了。
有时是等小闵(闵洁),有时是等那个存在感逐渐降低的孔菁菁。
梁磊坐在后排,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门口那个穿着灰色长袖(即使夏天也常穿)、扎着马尾、留着标志性长鬓角的侧影。
每一次,当小张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与他的视线短暂交汇时,梁磊的心都会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微澜。
他无比希望她是在等自己,又不敢奢望。
小肖(肖晓)这个“八卦永动机”和“后排氛围组组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流。
纸条又开始在梁磊和小张之间秘密传递,不过内容早己从班级八卦升级了。
小肖(传给梁磊):“喂,梁子!
眼睛又长人家小张身上了?
啧啧,那眼神,能拉丝!”
梁磊(红着脸传回去):“滚!
我看她后桌呢!”
小肖(画了个大大的鄙视表情):“装!
继续装!
人家那鬓角就那么好看?
看了一年了还没看够?”
梁磊(嘴硬):“谁看她鬓角了!
又长又碍事,我就想给她剪了!”
小肖(坏笑):“哟~ 想给人剪头发?
这关系可不一般了哦!
啥时候下手啊?
需不需要我帮你递剪刀?”
纸条后面还画了一把夸张的大剪刀。
纸条传到小张手里,她低头看着,白皙的脸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像天边的晚霞。
她没回头,也没传回来,只是把纸条悄悄收进了笔袋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几缕被梁磊“惦记”了很久的长长鬓角。
梁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又带着点被小肖戳穿的窘迫。
他确实无数次幻想过,手指穿过那柔顺的长发,触碰那柔软的鬓角的感觉……(后来在一起后,小张就喜欢披散头发了,那标志性的长鬓角被藏在了发丝间,梁磊的“剪鬓角”计划自然也就无疾而终,“嘿嘿;-)想剪”成了只属于他心底的一个隐秘玩笑。
)时间滑到西月末。
一个慵懒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
小张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是那个彩色的纸风车!
它再次出现了!
后排小圈子的目光立刻被吸引。
风车在小张手里轻轻转动,立刻勾起了大家的回忆和兴趣。
大家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争相传看把玩。
上课铃响时,风车又被小心地插回小张的桌角。
头顶的老吊扇依旧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扇叶搅动气流。
那风车在气流的吹拂下,再次欢快地旋转起来,彩色的叶片划出模糊的光晕,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月考的阴云再次笼罩。
风车,这个脆弱而美好的小玩意儿,又一次面临着“无家可归”的窘境。
大家互相推脱着,谁也不想把这个“易碎品”带回家。
“梁磊,你拿着呗!”
有人提议。
“对对对,梁子喜欢!”
小肖立刻起哄。
风车在众人的“推举”下,最终落到了梁磊手中。
他看着手中这个旋转的小精灵,心情复杂。
这算是“众望所归”吗?
还是……小张回过头,看着他手里的风车,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就把它送给你吧。”
“送给我?”
梁磊有些意外,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嗯。”
小张点点头,“好好保管哦。”
放学后,梁磊再次小心翼翼地把风车带回了那个阴暗的出租屋。
他关上门,没有开灯。
黑暗中,他轻轻吹动着风车,彩色的叶片在模糊的光影中旋转。
然而,那个在寒假里曾经刺痛过他的念头,再次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大家都不想要,推来推去,最后才落到我手里…她也是没办法才给我的吧?
没人要的才送我?”
自卑像藤蔓,再次缠绕上少年敏感的心。
他对着旋转的风车,低声自语:“是这样吗?”
几天后,鬼使神差地,他又把风车带回了学校,默默地放在了小张的课桌上。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
小张看着失而复得的风车,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尴尬和困惑。
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车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少年笨拙的心事和难以言说的自卑。
暑假的脚步越来越近,离别的愁绪也越来越浓。
小张在梁磊的QQ空间留言板上,留下了第二句让他心跳加速的话:“夏天很短,思念却很长……”梁磊看着这句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攥紧了。
十七岁的少年,面对这样首白的思念,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该怎么回复?
他斟酌了许久,在回复框里敲下一句:“放牛的星星,闪烁着远方……”他想表达什么呢?
或许是想说:思念虽长,但未来可期?
我们就像放牛时看到的星星,虽然遥远,但光芒清晰,终有相聚的一天?
又或许,只是少年人面对汹涌情感时,一种下意识的、带着诗意的闪躲和自我宽慰。
小张的回复依旧简洁:“呵呵。”
但这一次,梁磊似乎从这两个字里,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笑意,或者说是默许。
这个关于“放牛的星星”的意象,连同那个旋转的风车,一起烙印在了2014年夏天的末尾。
梁磊并不知道,十一年后,2025年上海郊区一个难得晴朗的夏夜,当他再次抬头仰望星空时,这句诗会带着怎样沉重的回响:“夏天很短,思念却很长……经过长时间的梅雨天,2025年6月17日上海郊区终于也可以看到一点点星星了。
这个夏天我没有放牛,我也没有见过你。”
暑假终于还是到了。
离校前的最后一天,空气里弥漫着解放的躁动和离别的淡淡忧伤。
梁磊收拾着书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
小张也在收拾东西,长长的鬓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梁磊的脑海,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冲动和隐秘的期待。
他撕下一张小纸条,飞快地写下:“小张,暑假…要不要一起去放风筝?
体育中心那边草地很大!”
他心跳加速,把纸条折好,趁乱塞进了小张半开的笔袋里。
他甚至没敢看她是否发现,就抓起书包,像做贼一样飞快地逃离了教室。
五月的风穿过教室敞开的窗户,带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轻轻拂过小张的课桌,也拂过那张静静躺在笔袋里的、承载着少年夏日约定的纸条。
这个未完成的邀约,像一颗被无意埋下的种子,等待着时间的浇灌,却不知最终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