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门槛再高,也关不住一颗野马似的心。只要爷爷的自行车没停在院里(意味着他去了大队部),父亲那沾着铁屑味的帆布包没挂在车把上,母亲那句“别跑远”的叮嘱还在灶房门口飘着没落地,我和我的“死党”们,就像听到冲锋号的士兵,哧溜一下,就能消失在院墙根、篱笆缝,或是任何一条通往“自由王国”的黄土小道上。
我的“司令部”,驻扎在村西头那片巨大的打谷场边上。打谷场在农忙时节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石碾子轰隆隆转,连枷噼啪响,麦粒飞舞,灰尘漫天。但农闲时,它就成了一片被遗忘的、铺满金黄麦草的巨大“地毯”,是我们这群“野猴子”无法无天的天堂。
我的左膀右臂,是铁蛋和狗剩。铁蛋是村东头赵木匠的儿子,黑得像块炭,瘦得像根筋,爬树掏鸟窝比猴子还快。狗剩就是王寡妇的儿子,比我矮半头,胆子有点小,但跑起来像一阵风,是我们传递“情报”和“逃跑”时的最佳人选。我们仨,自称“三剑客”,虽然谁也不知道剑客到底是啥玩意儿,但听起来很威风。
铁蛋是当之无愧的“司令”,因为他有一把用粗铁丝和牛皮筋自制的弹弓!那可是我们这群孩子里唯一的“重武器”!牛皮筋是从他爹修破皮鞋的废料里偷出来的,弹性十足。铁蛋用它打树上的麻雀、打水里的青蛙(很少能打中)、打晒在墙头的干辣椒(经常惹来一顿臭骂),威风凛凛。狗剩是我的“副官”,负责捡我“发射”出去的“弹药”——光滑的小石子或者晒干的泥球。而我,是“军师”,虽然我的“计策”通常是“冲啊!”或者“快跑啊!”,但这不妨碍我觉得自己很聪明。
打谷场边缘,几个巨大的、圆锥形的麦秸垛,就是我们最重要的“战略据点”和“秘密基地”。这些麦秸垛,经过一秋一冬的风吹日晒,外面变得硬实金黄,里面却依然松软、干燥、温暖,散发着阳光和麦子混合的、甜丝丝的香气。我们在麦秸垛底部掏洞,像狡猾的狐狸一样钻进去,里面四通八达,能容纳我们三四个小孩。洞壁上插着捡来的破碗碴当“油灯”(其实点不着),地上铺着偷来的破麻袋当“地毯”。这里冬暖夏凉,隐秘又安全,是我们商讨“军机大事”、分赃(比如偷来的半生不熟的瓜果)、躲避大人追捕的绝佳场所。麦草的碎屑钻进脖领里,痒痒的,但我们毫不在乎,只觉得这里是世界上最舒服、最自由的城堡。
**2.**
我们最主要的“军事行动”,就是“打仗”。
敌人是谁?有时是村南头以“大鼻涕”刘强为首的“南蛮子”团伙(其实也就四五个小孩),有时是田野里那些随风摇摆、长得像“鬼子兵”的稻草人,更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旺盛得无处发泄的精力。
武器五花八门:树枝是我们的“步枪”或“大刀”,顶端绑上红布条就是“指挥刀”;泥巴捏成手雷状,晒干了就是“炸弹”;铁蛋的弹弓是唯一的“远程火力”;狗剩负责收集“弹药”——小石子、土坷垃、甚至晒干的牛粪蛋(这玩意儿打在身上不疼但极其恶心,属于“生化武器”)。
战场就在打谷场上那连绵起伏的麦草垛之间。一声令下(通常是铁蛋一声怪叫),战斗就开始了!我们呐喊着,挥舞着树枝,在麦草垛之间冲锋、迂回、包抄。土坷垃和泥弹像雨点一样飞来飞去,砸在麦草垛上噗噗作响,砸在身上生疼。尘土飞扬,喊杀震天。狗剩跑得最快,负责吸引“火力”和传递“情报”(比如“敌人绕到三号垛后面了!”),铁蛋则猫在垛顶,用弹弓精准(自以为)地点射。我通常是带头冲锋的那个,举着我的“指挥刀”(一根特别直的槐树枝),高喊着“冲啊!为了胜利!”,然后第一个被“敌人”的泥弹击中额头,留下一个青包。
战斗的***往往是“占领高地”——爬上最高的那个麦草垛顶。垛顶松软,很难站稳,风也大。谁先爬上去,把一面破布(通常是从家里旧衣服上扯下来的)插在垛顶,谁就赢得了这场战役!为了争夺这个“荣誉”,我们经常滚作一团,从垛顶上叽里咕噜摔下来,掉进下面厚厚的麦草里,摔得七荤八素,却哈哈大笑,满身满头都是金黄的草屑,像一个个刚出锅的油炸糕。
汗水、泥土、麦草屑糊满了脸,衣服被树枝刮破,膝盖手肘磕得青紫,但我们毫不在意。那种在广阔的天地间奔跑、呐喊、冲锋、摔打的感觉,那种和伙伴们肩并肩、为了一块破布头“浴血奋战”的豪情,比灶房里母亲塞给我的糖块还要甜,比堂屋里爷爷讲的大道理还要让人热血沸腾!打谷场上空回荡着我们野性的、毫无顾忌的欢笑声,惊飞了远处树上歇脚的麻雀。那一刻,我们就是这片金色王国真正的主人,是无所畏惧的将军和士兵!
**3.**
除了“打仗”,我们还有更“***”的营生——偷瓜摸枣。
村北头河滩地,有一片属于生产队的瓜田。看瓜的是个脾气暴躁的孤老头,姓韩,外号“韩老倔”。他耳朵有点背,但眼神像鹰一样尖,手里常年拎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棍子。那片瓜田,尤其是里面沙瓤的大西瓜和甜掉牙的香瓜,对我们这些一年到头也尝不到几次甜味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伊甸园里诱人的禁果!
偷瓜,是一项需要周密计划、高度配合、并且极其考验胆量和运气的“特种作战”。
侦察必不可少。我们会派跑得最快的狗剩,装作在河边摸鱼,远远地观察韩老倔的动向:他什么时候在瓜棚里打盹,什么时候沿着田埂巡逻,巡逻的路线是什么。铁蛋则负责绘制“地形图”——哪片瓜地离河沟近容易逃跑,哪片瓜长得又大又好。
行动通常在午后,太阳最毒、人最困倦的时候。我们像三只训练有素(自认为)的小兽,匍匐在河沟的芦苇丛里,只露出眼睛。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河沟的淤泥散发出腥臭,蚊虫嗡嗡地在耳边轰炸。我们屏住呼吸,心跳得像擂鼓。
“目标确认!老倔头进棚了!鼾声如雷!”狗剩压低声音,兴奋地报告。
“行动!”铁蛋一声令下。
我和狗剩像离弦的箭(其实更像两只笨拙的鸭子),猛地窜出芦苇丛,猫着腰,利用瓜秧的掩护,迅速扑向早已瞄好的目标!手指触碰到那带着绒毛、圆滚滚的西瓜或香瓜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根本来不及分辨生熟,连瓜带蒂一把拧下(生瓜蛋子居多),抱起来就跑!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站住!小兔崽子!”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完了!韩老倔醒了!他挥舞着枣木棍,像一头暴怒的老狮子,从瓜棚里冲了出来!
“快跑!”铁蛋在河沟边接应,急得直跳脚。
我和狗剩魂飞魄散,抱着沉甸甸(生瓜死沉)的“战利品”,连滚带爬地冲向河沟。韩老倔的怒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狗剩跑得快,抱着一个小香瓜先跳进了河沟。我抱着个大西瓜(后来证明是个白籽的生瓜蛋子),跑得慢,眼看就要被追上!情急之下,我把西瓜往旁边茂密的瓜秧里一扔,自己一个猛子扎进了浑浊的河沟里!
“噗通!”
水花四溅。我像只落水狗一样扑腾着,呛了好几口腥臭的泥水。韩老倔追到河边,对着浑浊的水面骂骂咧咧,用棍子胡乱捅了几下,终究没敢下水(据说他不会游泳)。他悻悻地捡起我扔下的那个生瓜,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我和狗剩、铁蛋在河下游的芦苇丛里汇合,浑身湿透,像两只狼狈的泥猴。偷来的那个小香瓜,被狗剩慌乱中在河底石头磕破了,流出淡绿色的汁水,尝一口,又苦又涩。
“呸!生的!”狗剩沮丧地吐掉。
“白忙活了!”铁蛋看着我们狼狈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着彼此滑稽的模样,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没吃到甜瓜,还差点挨揍,但这惊心动魄的逃跑过程,这死里逃生的***感,比吃到瓜本身还要让人兴奋!河风吹过湿透的衣裳,带来一丝凉意,我们躺在芦苇丛里,看着蓝天上悠悠的白云,回味着刚才的“壮举”,觉得当个“贼”,也挺有意思的。
**4.**
模仿英雄,是我们精神世界的最高追求。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更没有电视。唯一的娱乐,是偶尔在打谷场放的露天电影。每次放电影,简直就是全村的狂欢节!天还没黑,孩子们就搬着小板凳、砖头去占位置了。银幕挂在两根高高的木杆中间,放映机“哒哒哒”地响着,射出一道神奇的光柱。
我们最爱看的是打仗片!《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银幕上的英雄们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打得鬼子人仰马翻,看得我们热血沸腾,拳头紧握,恨不得立刻钻进银幕里去杀敌!
电影散场后,好几天甚至好几周,打谷场、麦秸垛、甚至家里的炕头,就成了我们模仿英雄的舞台。
“我当李向阳!”铁蛋挥舞着一根烧火棍当驳壳枪,从麦秸垛顶上一跃而下(差点崴脚),嘴里发出“啪啪啪”的射击声。
“那我当高传宝!”我拿着半截玉米秆当红缨枪,猫腰在麦草垛之间“穿梭”,学着电影里挖地道的样子,在松软的麦草堆里掏洞。
“俺……俺当嘎子!”狗剩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用树枝在脸上画了两道“胡子”,学嘎子堵烟囱的样子,往我们掏的“地道”口塞麦草。
我们学着英雄们的样子,在麦草垛之间“埋地雷”(用泥巴捏个球,插根小棍当引信),设“陷阱”(挖个小坑,盖上薄草皮),进行“密密接头”(对暗号:“地瓜地瓜,我是土豆!”),或者“深入敌后”(偷偷溜到韩老倔的瓜棚附近侦察,当然,只敢远远的)。
有一次,看完《铁道游击队》,我们被老洪他们飞身扒火车的英姿迷住了。打谷场边正好堆着几根准备修水渠用的粗水泥管。铁蛋突发奇想:“咱们也扒‘火车’!”
他指着一根斜靠在土坡上的水泥管:“这就是火车!俺当老洪,第一个扒上去!” 他学着电影里的动作,助跑几步,猛地一跃,双手扒住了水泥管的上沿,双脚乱蹬,试图爬上去。那水泥管又沉又滑,他刚爬上去一点,管子就“咕噜”一下往下滚!铁蛋吓得哇哇大叫,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管子,被带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摔了个灰头土脸,胳膊肘蹭掉一大块皮,鲜血直流。
我和狗剩吓傻了。铁蛋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嘴里还硬撑着:“没……没事!老洪也摔过跤!” 那次“扒火车”行动以惨败告终,铁蛋的胳膊肘结了好大一块疤,成了他模仿英雄的“勋章”。我们也被各自的爹娘狠狠教训了一顿,严禁再靠近那些水泥管。但这丝毫没有浇灭我们对银幕英雄的崇拜,只是把模仿场地又转移回了相对“安全”的麦草垛。
**5.**
闯祸,是童年战场不可避免的“伤亡”。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麦收刚过,打谷场上堆满了新麦草,散发着更浓烈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干草香。我们“三剑客”百无聊赖地在垛间游荡。仗打腻了,瓜田被韩老倔看得死紧,电影也好久没放了。
“玩点啥呢?”狗剩挠着头。
铁蛋眼珠一转,从破裤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火柴盒!那是他从家里灶台上偷来的!“咱们……点个篝火玩?像电影里露营那样!”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
这个提议太***了!我和狗剩瞬间被点燃了!我们立刻分工合作:狗剩负责望风(主要看韩老倔和自家大人有没有往这边来),我和铁蛋负责收集最干燥、最细碎的麦草,堆在一个背风的、离麦垛稍远的空地上。
铁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火柴,学着大人划火的样子,在火柴盒侧面的磷皮上用力一擦!
“嗤啦——” 一道明亮的橘黄色火苗瞬间窜起!
铁蛋像捧着圣火一样,屏住呼吸,将火苗凑近那堆蓬松的干麦草。
呼——!
火焰像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向上蹿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麦草,发出欢快的“噼啪”爆响!金红的火苗跳跃着,扭动着,迅速扩大,散发出灼人的热浪!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烟气升腾起来!
“着了!着了!”我们三个又惊又喜,围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堆又蹦又跳,火光映红了我们兴奋又带着一丝恐惧的小脸。这和我们想象中温暖的“篝火”完全不同,它充满了野性和破坏力!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
几棵带着火星的麦草被风卷起,像一群调皮的精灵,飘飘悠悠地飞向旁边那个巨大的、新堆起来的麦秸垛!
“不好!”铁蛋脸上的兴奋瞬间变成了惊恐!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几颗小小的火星,落在干燥蓬松的新麦垛底部。
起初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然后,像变魔术一样,小红点迅速蔓延、扩大!几缕细细的青烟冒了出来!
紧接着,“轰”的一声轻响!金红色的火焰猛地从麦垛底部窜起,像一条贪婪的火蛇,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向四周疯狂蔓延吞噬!干燥的新麦草是最好的燃料,火焰瞬间就蹿起一人多高!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救火啊!麦垛着火了!” 狗剩吓得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我和铁蛋彻底傻了,像两根木桩子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闯大祸了!天大的祸!
**6.**
狗剩的尖叫声像警报,撕破了午后村庄的宁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在附近地里干活的大人们。他们扔下锄头,像疯了一样朝打谷场冲来!
“天杀的!谁干的!”
“快救火!水!快去河里挑水!”
“拿叉子!把没着的草挑开!”
呼喊声、叫骂声、奔跑的脚步声瞬间响成一片!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爷爷的身影也出现在人群中,他脸色铁青,指挥着几个壮劳力用长柄叉拼命把燃烧的麦草往空地上挑,试图隔断火势。其他人用脸盆、水桶,从村边的河里一趟趟运水,泼向火焰。但这点水对于熊熊燃烧的大火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映红了半边天,发出骇人的“噼啪”爆裂声,热浪烤得人脸上发烫。
我和铁蛋、狗剩像三只吓破了胆的小鹌鹑,缩在远处一个没着火的麦垛后面,瑟瑟发抖。看着大人们奋力扑救的身影,听着那愤怒的叫骂声,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呛人的浓烟,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我们。闯祸的兴奋感早已被碾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后悔和无助的害怕。完了!这下死定了!不仅会挨揍,这火烧掉了队里那么多宝贵的麦草,赔都赔不起!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看!那三个小兔崽子在那儿!” 几道愤怒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我们!
二叔第一个冲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把铁蛋揪了出来,二话不说,脱下脚上的破布鞋,照着铁蛋的***就是一顿狠抽!啪!啪!啪!“叫你玩火!叫你作死!看我不打死你!” 铁蛋杀猪般地嚎哭起来。
接着是三叔,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把抓住狗剩的胳膊,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扇下去。狗剩吓得哇哇大哭,拼命往三婶身后躲。
最后是母亲。她拨开人群冲到我面前,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煞白和深深的恐惧。她一把将我死死搂进怀里,抱得那么紧,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柱子!我的柱子!你吓死娘了!吓死娘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滚烫的眼泪滴在我的脖子上。她没有打我,但那紧紧的拥抱和颤抖的身体,比任何一顿打都让我难受,让我无地自容。
爷爷没有过来打骂我们。他一直在指挥救火,直到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只剩下那个被烧掉大半、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焦糊味的巨大黑炭堆。他背着手,慢慢走到我们三个“罪魁祸首”面前。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像一块冰冷的铁板,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在我们身上刮过。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心,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失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大人们把我们带回家。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爷爷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母亲把我关在屋里,一边流着泪给我胳膊上被火星溅到烫起的小水泡抹酱油(土办法),一边低声数落着我的不懂事和闯下的大祸。我能听到隔壁厢房传来铁蛋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狗剩压抑的抽噎。
我趴在炕上,***上被母亲用笤帚疙瘩抽过的地方***辣地疼,但心里更疼。枕头底下,清明时母亲给我藏的那只早已干硬的小面燕,静静地躺着。我把它摸出来,干硬的面块硌着手心。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窗外,打谷场方向似乎还飘来焦糊的气息。那个属于我们的、充满欢笑和野性的“金色王国”,被我们自己点燃的一把火烧掉了一大块。无忧无虑的日子,第一次被浓重的恐惧、羞愧和一种说不清的、沉甸甸的东西蒙上了阴影。我知道,明天,也许再也听不到铁蛋冲锋的号角和狗剩奔跑的笑声了。童年的“战场”,暂时,一片狼藉。
**(第五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