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小镇,空气中的阴气越重,连路边的草木都透着股蔫蔫的灰黄色。
进镇时,恰逢傍晚,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有镇口的“陈家皮影坊”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影里隐约能看到皮影晃动的轮廓。
她刚走到坊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沙哑的唱腔,调子悲切,像是在诉说什么心事。
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正坐在灯前,手里操控着两个皮影——一个是穿戏服的小生,一个是戴凤冠的小姐,皮影在灯影里转着圈,却没听到半句唱词,只有老人的叹息声。
“姑娘是来收我的?”
老人突然抬头,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眼神却空洞得吓人——他的脚没沾地,身子半透明,分明是个鬼魂。
宁小闲握紧桃木剑,却没立刻动手:“你是陈家皮影坊的主人?
这镇上的阴气,是你引来的?”
老人叹了口气,放下皮影,声音带着苦涩:“我叫陈守艺,是陈家皮影的最后一任班主。
三年前,我唯一的徒弟嫌皮影戏不赚钱,跟着戏班走了,我气急攻心,死在了这灯前。
可我放心不下这门手艺,更忘不了师父临终前‘传下去’的嘱托,怨气不散,才困住了整个镇子。”
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皮影,有的己经褪色,有的断了手臂:“你看这些皮影,都是我和师父一针一线刻的、画的。
以前镇上逢年过节,都要请我们唱皮影戏,现在倒好,连个学的人都没有……我只能夜里出来唱,可唱给谁听呢?”
说着,陈守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阴气也重了些,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像是要被吹灭。
宁小闲突然明白,他的怨气不是来自仇恨,而是来自“传承断绝”的执念——只要能让陈家皮影传下去,他的执念或许就能消散。
“陈班主,我不是来收你的。”
宁小闲收起桃木剑,走到灯前,拿起一个断了手臂的皮影,“我帮你找个学皮影戏的人,让陈家皮影传下去,你愿意放下执念,入轮回吗?”
陈守艺猛地抬头,眼神里突然有了光:“真的?
你能找到人学?”
“我试试。”
宁小闲点点头,“你先告诉我,这镇上有没有对皮影戏感兴趣的年轻人?
或者你知道你徒弟现在在哪吗?”
接下来的两天,宁小闲在镇上挨家挨户打听。
镇里的人一开始都怕她是“抓鬼的”,不肯多说,首到她提起陈守艺的名字,才有个老奶奶叹了口气:“陈班主是个好人啊,以前总教我们家阿明刻皮影。
阿明那孩子,现在在县城的文化馆上班,还总念叨着想把皮影戏捡起来呢。”
宁小闲立刻赶往县城,找到那位叫阿明的年轻人。
阿明听说陈守艺的事,红了眼眶:“当年是我不懂事,觉得皮影戏没前途。
其实我一首后悔,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就是想回镇上把皮影坊重新开起来。”
当天下午,阿明就跟着宁小闲回了小镇。
他推开皮影坊的门,看到陈守艺的鬼魂坐在灯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父,我错了!
我回来学皮影戏,我一定把陈家皮影传下去!”
陈守艺看着阿明,眼泪从空洞的眼眶里流出来,却没落下痕迹。
他慢慢飘到阿明面前,伸出手,想摸他的头,却只穿过了一片空气。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等着看你唱的皮影戏,等着看陈家皮影重新亮起来……”宁小闲掏出“渡魂符”,轻轻放在灯旁。
符纸的青烟绕着陈守艺转了一圈,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皮影,对着宁小闲和阿明鞠了一躬,然后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油灯的光里。
随着陈守艺的离开,镇上的阴气渐渐散去,路边的草木也恢复了绿意。
阿明开始收拾皮影坊,把断了的皮影一一修好,还在镇上贴了告示,想招几个喜欢皮影戏的孩子来学。
临走前,阿明给宁小闲递了一个新刻的皮影——是个穿道袍、握桃木剑的姑娘,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她。
“谢谢你,宁姑娘。”
阿明笑着说,“以后我唱皮影戏,一定要把你的故事编进去,让大家都知道,有个好心的道者,帮我们留住了皮影戏。”
宁小闲接过皮影,放进符袋里。
她走出小镇时,夕阳正落在远处的山头上,把天空染成了暖黄色。
她想起黄天跑说的“道心”,忽然觉得,斩妖除魔不止是“渡鬼”,更是“渡人”——帮陈守艺传下皮影戏,帮阿明圆了初心,何尝不是修行的一部分?
回到供堂,黄天跑看到她带回来的皮影,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你又懂了一层。
宗门最近接到消息,说东海边上有个渔村,渔民出海总遇到怪事,船回来的时候,人不见了,只留下一船的水藻。
你接下来,去看看?”
宁小闲握紧腰间的桃木剑,又摸了摸符袋里的皮影,眼神坚定:“好,我去。”
她知道,修行的路没有尽头,往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鬼魅、更多的执念,但只要守住“渡人渡己”的初心,就不会迷失方向。
就像当年断了与青竹的情分那样,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行动,都是在为自己的道心,添上一块坚定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