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烈,晒得他头晕眼花,怀里的玉佩却依旧冰凉,像块捂不热的寒冰。
他逢人就问“见过穿白道袍、带长剑的美女吗”,得到的不是白眼就是嘲笑……青风城虽算不上顶尖大城,却也三教九流汇聚,穿白衣的女子不少,带剑的江湖人也多,谁会特意留意一个“冷冰冰的白衣美女”?
“妈的,这破玉佩要是卖了,至少能换两坛烧刀子。”
李若尘蹲在街角的树荫下,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恶狠狠地瞪着掌心的玉佩。
可真要他卖,又有点舍不得……那白衣女子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尤其是她说话时,那漠然的眼神,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不把人找出来,这口气咽不下去。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城里最大的酒楼“迎客楼”碰碰运气,毕竟能穿那么干净道袍的,总不至于蹲在路边啃窝头。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的怒骂和男人的嬉皮笑脸。
“小娘子,别追了,不就是摸了把你的小腰吗?
哥哥我有的是银子,赔你就是……***狂徒,拿命来……”李若尘眼睛一亮,有热闹看?
他最擅长从热闹里混点好处,比如捡个别人打架掉落的碎银子,或者趁乱摸两个摊位上的果子。
他猫着腰,贴着墙根溜了过去,拐过一个拐角,就见一条通往青楼“红袖招”后门的窄巷里,正上演着一出“追逐戏”。
一个穿锦袍的年轻公子,梳着油亮的分头,手里还摇着把折扇,虽然扇面破了个洞,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嘴角挂着血迹,却笑得一脸贱兮兮的样子。
他身后跟着个穿红衣的女护卫,手里拎着条软鞭,气得满脸通红,追得正紧,嘴里骂骂咧咧的……“王元宝,你敢调戏我们家小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个锦袍公子,也就是王元宝,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女护卫胸前起伏,眼睛都首了,竟还放慢脚步,对着她抛了个媚眼……“小辣椒妹妹,你家小姐有你一半泼辣,哥哥我也认了,再说了,我那是帮她掸灰尘,你看你,误会了不是?”
“呸,***……”女护卫一鞭子抽过去,“啪”地打在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王元宝吓得一缩脖子,转身想加速,却没注意脚下有块松动的石板,“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折扇也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李若尘脚边。
李若尘低头看了看那把破扇子,又抬头看了看追过来的女护卫。
身材***,眼神凶狠,手里的鞭子如果抽到人肯定很疼。
再看看地上的王元宝,虽然穿着锦袍,却透着股油滑的无赖劲儿,跟自己倒有几分“同道中人”的意思。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假装路过,王元宝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猛地爬起来扑向他,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喊:“兄弟,救命,这小辣椒要杀人了,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救我一命,日后必有重谢。”
李若尘被他抱得一个猝不及防,刚想骂“谁跟你有缘”,那女护卫己经追了上来,见王元宝躲在他身后,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朝两人抽了过来。
“***~~~”李若尘吓得魂飞魄散,他可没挨过鞭子,看那力道,挨一下估计得掉层皮。
他想推开王元宝跑路,可这家伙抱得死紧,跟八爪鱼似的。
千钧一发之际,王元宝突然拽着他往旁边一滚……两人“噗通”一声,摔进了一个半人高的粪坑里。
没错,是粪坑。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包裹了李若尘,他差点当场吐出来,挣扎着想爬出去,却被王元宝死死按住。
“别动……”王元宝趴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点兴奋,说道:“这叫‘金蝉脱壳’,懂不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若尘想把他脑袋按进粪水里。
那女护卫追到粪坑边,皱着眉捂了捂鼻子,没看见两人的身影,只当他们跑远了,骂骂咧咧地跺了跺脚……“算你跑得快,王元宝,下次再让我撞见你,定不饶你……”说完,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了,王元宝才松开李若尘,从粪坑里探出头,左右看了看,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李若尘的肩膀,说道:“兄弟,谢了啊,要不是你,哥哥我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李若尘从粪水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不明物体,臭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抹了把脸,看着同样一身污秽却笑得灿烂的王元宝,气得浑身发抖,说道:“谢我?
我谢你八辈祖宗,你知道我这衣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更气了……“我这衣服虽然破,但也是我唯一的家当,你赔我……赔,一定赔……”王元宝拍着胸脯保证,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胭脂。
不知道是从哪个姑娘那儿顺来的。
他把胭脂往李若尘手里塞,说道:“这个给你,抵账,这可是上等的‘醉春风’,城里姑娘抢着要,能换好几件新衣服呢。”
李若尘看着那半块胭脂,又看了看王元宝那张沾着粪水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没把他按进粪坑是个错误。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别介啊,兄弟……”王元宝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说道:“我看你也是条汉子,刚才那小辣椒多凶,你都没怂,相逢即是有缘,我叫王元宝,你呢?”
李若尘不想理他,转身想找地方清洗一下,刚走两步,突然觉得腿肚子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刚才摔倒时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一道口子,现在正往外渗血,血珠落在地上,竟泛着淡淡的黑色。
“咦?”
王元宝也看见了,皱了皱眉,说道:“这石头上有毒?
不对啊,这红袖招后门的石头,顶多沾点脂粉气,怎么会有毒……”他突然一拍大腿,说道:“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刚才那小辣椒的鞭子上淬了毒,她奶奶的,看着挺娇俏,下手这么狠。”
李若尘心里咯噔一下,试着动了动腿,只觉得伤口处又麻又痒,很快就蔓延到了膝盖,半边腿都快没知觉了。
他脸色一变,说道:“你说什么?
有毒?”
“别急,别急……”王元宝围着他转了两圈,摸着下巴道:“这毒看着不深,像是‘麻痒散’,虽然难受,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小丫头,治这个最拿手,就是脾气怪了点……小丫头?”
李若尘怀疑地看着他,问道:“靠谱吗?
别是你同伙,想把我卖了吧?”
“嘿,你这兄弟,怎么说话呢。”
王元宝不乐意了,说道:“那小丫头可是‘妙手毒医’楚幺幺,一手毒术出神入化,一手医术也不含糊,上次我被毒蛇咬了,她给我敷了点药膏,第二天就能跑能跳,就是……”他摸了摸胳膊,打了个哆嗦,继续说道:“就是那药膏有点副作用,让我痒了三天三夜,跟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里爬似的。”
李若尘看着自己越来越麻的腿,又看了看王元宝那张不像说谎的脸,咬了咬牙。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真让腿废了。
“带路。”
王元宝顿时眉开眼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嘛,走,我带你去找幺幺妹妹,保证药到病除。”
两人一前一后往城外走,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目光。
李若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元宝却毫不在意,还时不时对着路过的姑娘抛媚眼,被人骂“臭流氓”也乐呵呵的。
“我说你……”李若尘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着像个富家公子,怎么做起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
“什么调戏,那叫欣赏。”
王元宝纠正道:“实不相瞒,哥哥我以前是绸缎庄的少东家,可惜命不好,偷看账房先生的女儿洗澡,被打断了腿,家产也被我爹收回去了,没办法,只能出来闯荡江湖。”
他叹了口气,又立刻眉飞色舞,说道:“不过江湖好啊,江湖有那么多漂亮姐姐妹妹,比家里的账房有趣多了。”
李若尘:“……”他突然觉得,跟这家伙比起来,自己那点装逼根本不算什么。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出了青风城西门,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乱葬岗附近。
王元宝指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说道:“到了,幺幺妹妹平时就在这附近采药。”
李若尘皱了皱眉,这地方阴气森森的,怎么看也不像有医者的样子。
正说着,就见老槐树下,一个穿着鹅黄色短打的小丫头,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着什么。
她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丫髻,鬓角还别着一朵紫色的小花。
李若尘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昨天被他气剑吓跑的小乞丐说过的“三步倒”。
少女背上背着个比她人还高的竹编药篓,里面塞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草叶根茎,还隐约露出个小笼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幺幺妹妹……”王元宝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手里的铲子差点戳到自己,转头看见王元宝,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奶声奶气地骂道:“笨蛋哥哥,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又被人打了,想骗我的解药?”
这小丫头,正是楚幺幺。
王元宝嘿嘿一笑,说道:“这次不是我,是我新认识的兄弟,李若尘,被人下了毒,你快给看看。”
他把李若尘拉到楚幺幺面前。
楚幺幺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李若尘。
她的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清澈见底,却又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狡黠。
当看到李若尘满身污秽和腿上的伤口时,她非但不怕,反而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哇,是‘麻痒散’……”她指着李若尘腿上的伤口,语气兴奋,说道:“这毒是城南张记药铺的配方,掺了点‘痒痒草’,虽然不致命,但能让人痒得满地打滚,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好玩吧?”
李若尘:“……”他现在严重怀疑王元宝是故意把他带到这儿来的。
“你能解吗?”
他忍着腿上的麻痒,问道。
“能啊。”
楚幺幺从药篓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陶罐,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味道飘了出来,像是烂掉的鱼腥草混合着硫磺。
她用小铲子舀了一点灰绿色的药膏,递到李若尘面前,说道:“涂这个,三天就能好。”
李若尘看着那药膏,又看了看楚幺幺那张纯真无邪的脸,有点犹豫……“这……真的是解药?
不是什么别的毒吧?”
“当然是解药啦。”
楚幺幺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说道:“我楚幺幺虽然喜欢下毒,但从不说谎,不过嘛……”她眼珠一转,露出一口小白牙,说道:“这药膏有个小小的副作用,就是涂了之后,会比原来痒十倍,痒到你想把腿砍掉为止,不过你放心,三天后绝对好。”
李若尘:“……”他现在确定了,王元宝就是故意的。
“有没有……,没副作用的?”
他试探着问。
“有啊。”
楚幺幺从药篓里又掏出一个小瓶子,说道:“这个是‘无痛解毒水’,一滴就好,就是有点贵。”
“多少钱?”
楚幺幺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三十个铜板,或者……”她看了看李若尘的破衣服,又看了看他腰间别着的那根捡来的断剑鞘。
“或者,你把你那个装剑的破烂玩意儿给我,我就给你。”
李若尘下意识地捂住断剑鞘,那里面虽然没剑,只有半块干硬的窝头,但那是他“剑仙”身份的象征,怎么能给人?
他咬了咬牙,看着自己越来越麻的腿,又闻了闻身上的臭味,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我选药膏。”
他硬着头皮说:“不过你得保证,三天后真的能好。”
“放心吧。”
楚幺幺把药膏塞给他,还贴心地递过一块破布,说道:“快涂吧,涂完了陪我玩,我刚抓了只毒蜘蛛,正想找个人试试它的毒性呢。”
李若尘:“……”他现在只想掉头就跑。
王元宝在一旁煽风点火,说道:“兄弟,涂吧,幺幺妹妹的医术还是靠谱的,就是……,嗯,手段狠了点。”
李若尘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用那破布沾了点药膏,往腿上的伤口涂去。
刚涂上去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
他正松了口气,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奇痒猛地从伤口处炸开,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他的骨头,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神经。
“啊啊啊~~~”李若尘忍不住惨叫起来,抱着腿在地上打滚,说道:“痒,痒死我了,楚幺幺,你个小骗子,我杀了你……我说了有副作用的嘛。”
楚幺幺蹲在旁边,拍着小手咯咯笑,说道:“尘哥哥,你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这可是锻炼意志力的好机会哦。”
“尘……,尘哥哥?”
李若尘一边打滚一边瞪她,说道:“谁让你这么叫我?”
“我愿意叫就叫。”
楚幺幺理首气壮,说道:“王元宝是笨蛋哥哥,你比他聪明一点点,就叫尘哥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去哪你去哪,给我当试验品。”
王元宝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对,兄弟,能让幺幺妹妹看上,是你的福气,以后你要是中了什么奇毒,她都能给你解……,顺便再给你下点新的。”
李若尘己经痒得说不出话了,只能在心里把这两个活宝骂了千百遍。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玉佩不知怎么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被阳光一照,泛出温润的光泽。
楚幺幺眼尖,立刻捡了起来,好奇地翻来覆去看着,说道:“哇,这玉佩好漂亮,尘哥哥,这是你的吗?”
李若尘正痒得死去活来,含糊不清地说:“是……,是我的……,快还给我……”楚幺幺把玉佩揣进自己的小口袋里,摇了摇头,说道:“不还,这是我帮你涂药的报酬,除非……”她凑近李若尘,笑得像只小狐狸,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以后都听我的话,陪我玩,我就还给你。”
李若尘:“……”他看着眼前这个拿着他的玉佩要挟他的小丫头,又看了看旁边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王元宝,再感受着腿上那钻心的奇痒,突然觉得,自己的“剑仙”之路,好像比想象中要坎坷得多。
但他没得选。
“……,好,我答应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耶~~~”楚幺幺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把玉佩还给了他,还不忘叮嘱道:“记住哦,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尘哥哥。”
李若尘接过玉佩,死死攥在手里,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油滑***、一个古灵精怪的活宝,再想想那个清冷的白衣女子,突然有种预感……他这平静且贫穷的乞丐生活,恐怕是彻底结束了。
而他还不知道,那枚他视若珍宝的玉佩,那半块他藏在剑鞘里的窝头,还有眼前这两个让他头疼的活宝,将会把他引向一条怎样波澜壮阔且鸡飞狗跳的江湖路。
夕阳西下,乱葬岗旁的老槐树下,一个浑身是粪水、痒得死去活来的乞丐,一个油嘴滑舌的前绸缎庄少东家,还有一个抱着毒蜘蛛、笑得一脸灿烂的小丫头,组成了一幅诡异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江湖,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向李若尘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