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顶着那顶依旧不太合尺寸的乌纱帽,穿着浆洗得发硬、却掩不住陈旧气儿的官袍,怎么看怎么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胖娃娃。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贾清廉一把扯下帽子,摔在炕上,“破衙门!
穷百姓!
一群歪瓜裂枣的衙役!
还有那一百多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案子!
三千两啊!
就买了个这?”
他越想越憋屈,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上任两天,别说油水,连顿像样的接风宴都没吃上!
厨房那个瘸腿的老伙夫,做的饭比猪食强不了多少。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车马声和一个女人高亢尖利的嗓音:“哎哟我的老天爷!
这破地方是人待的吗?
灰都三尺厚了!
人呢?
都死绝了?
还不快出来接老娘!”
贾清廉浑身一激灵,像被针扎了***,“腾”地跳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又带着点畏惧的笑容,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夫人!
夫人您可算来了!
想死为夫了!”
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比贾清廉来时气派多了的马车,车帘子一掀,一个穿着大红绸缎棉袄、头上插着明晃晃金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妇人,正叉着腰站在车辕上。
她身形富态,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视着破败的县衙,眉头拧成了疙瘩。
正是贾清廉的夫人——赵钱袋!
两个丫鬟正手忙脚乱地往下搬箱子行李。
赵氏没理会贾清廉的殷勤,伸出戴着金戒指、玉镯子的手,指着那塌了一角的院墙、掉了漆的大门、积灰的窗棂,声音拔高了八度:“贾清廉!
这就是你花三千两雪花银买的‘好前程’?
啊?
这地方比咱老家那猪圈强点有限!
你是不是让人给坑了?
脑子让门挤了还是让驴踢了?”
贾清廉缩着脖子,陪着笑:“夫人息怒!
夫人息怒!
这……这不是刚来嘛!
收拾收拾就好了!
主要是……主要是这地方穷,百姓刁,前任又是个糊涂蛋,留下个烂摊子……穷?
刁?”
赵氏冷哼一声,利落地跳下车,走到贾清廉面前,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穷才好啊!
穷才显得你这官老爷金贵!
刁?
哼,再刁的猴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关键是你这当家的,得立下规矩!”
“规矩?
什么规矩?”
贾清廉一脸茫然。
赵氏翻了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什么规矩?
当官断案的规矩!
天底下哪有白当的官?
哪有白断的案?”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贾清廉,一股浓烈的脂粉味熏得贾清廉首想打喷嚏,“老爷,你记住喽!
从今往后,在这平安县衙,断案,就认一个‘礼’字!
办事,就认一个‘钱’字!”
“‘礼’?
‘钱’?”
贾清廉眨巴着小眼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不太确定。
“榆木脑袋!”
赵氏恨铁不成钢,“‘礼’就是礼物!
‘钱’就是银子!
谁送的‘礼’厚,谁给的‘钱’多,谁就有理!
谁就能赢官司!
谁就能办成事!
懂不懂?
这叫规矩!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贾清廉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呀!
夫人高见!
高见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对对!
规矩!
就得按规矩来!”
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腰杆子也挺首了些,“那……夫人,这规矩具体怎么个执行法?”
赵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还用问?
案子来了,你坐堂上,装装样子。
我在后堂听着。
谁家送的礼厚,我就……咳咳,我就给你递个条子,或者……扯扯你的衣角,咳嗽两声。
你心里不就有数了?
至于办事嘛,衙门上下,想领俸禄?
想谋个好差事?
想少干活?
行啊,拿钱来!
这叫‘孝敬’,懂不懂?”
“懂!
懂!
夫人真是女中诸葛!
巾帼不让须眉!”
贾清廉马屁拍得山响,心里那点阴霾一扫而空。
对啊!
有夫人这尊“财神爷”在背后指点,还怕捞不回那三千两?
赵氏满意地点点头,指挥着丫鬟:“还愣着干啥?
赶紧把箱子搬进去!
最沉那个,搬我屋里!
轻点!
里面可都是细软!”
她又转向那几个闻声赶来的、依旧蔫头耷脑的衙役和师爷,眼神一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几个,听好了!
从今往后,这衙门里,我说了算!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该收的‘规矩钱’,一分不能少!
该办的‘人情事’,一件不能拖!
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偷奸耍滑……哼!
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被她气势所慑,唯唯诺诺地应着:“是,夫人!”
“遵命,夫人!”
看着众人敬畏的眼神,赵氏志得意满。
她环顾着这破败的县衙,仿佛看到了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
她拉起贾清廉的手,贾清廉感觉像被铁钳夹住了,笑容满面:“老爷,走!
回屋!
咱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平安县’,变成咱家的‘聚宝盆’!”
贾清廉被夫人拉着,亦步亦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心里却在嘀咕:“夫人这手劲儿……可真大啊!”
不过,有了夫人定下的“规矩”,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发财梦,似乎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