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我喜欢你,但你不必知道。章
殊钰能清晰听见周围的动静,布料摩擦的轻响、输液管里药液滴答的节奏,还有路舟极轻的呼吸声。
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像落在湖面的雨踢踏踢踏,一圈圈荡在她心里。
妈妈大概是被护士叫去办手续了,脚步声渐远后,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殊钰把脸埋得更深,枕套上的格子纹蹭得脸颊发痒,却不敢动。
共处一室己是弥足珍贵,她怕极了这场独角戏被人撞碎。
无人聆听的戏段,她宁可一厢情愿演到底,正如日记本里那句:我喜欢你,但你不必知道。
大梦一场,戏中欢喜谁人知?
我独沉醉。
“咳。”
身侧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殊钰的后背瞬间绷紧。
紧接着,是杯壁与桌面碰撞的脆响。
“喝点水吧。”
路舟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像裹了层薄纱棉花,轻轻落在耳边。
谁也没瞧见,刚刚那巴掌落在殊钰侧脸时,他藏在身后的手攥得指节泛白,心脏就像被九阴白骨爪狠狠揪住。
那力道不止在殊钰脸上留痕,更是抽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多想冲上去,替她挡下所有,再亲着她的脸颊问一句 “殊钰,疼不疼啊。”
可他现在谁也不是,那句“别人”同样刀得他遍体鳞伤,他连靠近的立场都没有。
殊钰的指尖蜷了蜷,指甲抠进掌心的软肉,才慢慢撑起身子。
她不敢看路舟的眼睛,只盯着他递过来的玻璃杯。
杯口沾着一圈极淡的水渍,杯壁是温的,大概是刚接的温水。
她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腹,那点温热像电流似的窜上来。
心间颤抖,她猛地缩回手,杯子 “哐当” 一声撞在床头柜上,水洒出小半,溅在她的牛仔裤腿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对不起!”
殊钰慌忙去擦,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没事。”
路舟那颗发慌的心又一点点被熨帖平整。
她太可爱了,像只警惕又娇憨的小猫,一摸就炸毛。
偏这模样又让他手足无措,只生出满心的软意,想把她轻轻抱进怀里,好好护着,不让半分委屈沾到她身上。
他弯腰拿了张纸巾,递给她,“擦下裤子。”
他的指尖离她的膝盖很近,几乎要碰到。
殊钰赶紧抓过纸巾,胡乱擦着裤腿,头垂得更低,就差钻进花花绿绿瓷砖上的白色帆布鞋里了。
“平时…… 很少按时吃饭吗?”
路舟突然问。
殊钰的动作顿住,手指捏着皱巴巴的纸巾,小声嗯了一声。
她没打算解释,既担心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个理儿来,又顾虑他会像班里那些人一样,把她的举动当成爱美心切的死作,更怕他认定,她就像妈妈说的那般,是个经不起事的“娇气”姑娘。
可路舟轻轻说了句:“胃不好要好好吃饭呀,殊钰。”
话落,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输液管的滴答声在响,不紧不慢地敲着空气。
哪里是呢?
分明还有她鼓雷般震耳的心跳轰鸣。
殊钰悄悄抬眼瞥了他一下,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很软,校服的领口扣得整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
指尖还沾着星点水珠,该是刚才帮她擦水时没擦干净的,在光下亮闪闪的,像落了颗小星子。
她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人潮逆流时她将摔倒,他路过顺手扶了她一把。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袖口微卷,指尖碰到她胳膊时,灼热恼人。
她当时只顾着心跳,连谢谢都没敢说,就挣开他的手,跑回了班级队伍。
后来运动会清场时她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看见他帮同学搬凳子上楼。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身上,她站在远处,看了好久,久到少女不知夕阳落。
那时候的喜欢,是远远看着就够了的欢喜。
可现在,他就站在她身边,她却觉得更紧张,更害怕。
路舟再次开口,“输液快结束了。”
“你妈妈刚才说,输完就带你回家。”
“嗯。”
殊钰小声应着,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
她知道,等回家后,今天这场意外的近距离接触就会随风而散。
他还是那个云端里的路舟,而她,依然只是那个远远看着他群星环绕不敢向前的胆小鬼。
护士进来拔针时,殊钰按着手背的棉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路舟站在旁边,看着她说:“按轻一点,不然会青。”
温柔如水化不开,随风而散又如何,她记得便好。
殊钰愣了愣,慢慢松开点力气,指尖的痛感减轻了些。
拔完针后,护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转身走了。
妈妈正好回来,手里拿着缴费单,看了殊钰一眼,只说:“走吧,回去了。”
殊钰点头,走到病房门口时停下脚步,犹豫了好久,才转过身对路舟说:“那我…… 走了。”
路舟站在光里,笑得很好看:“路上小心。”
很普通的叮嘱,却让殊钰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她想说“谢谢”,想说“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嗯”。
走出病房门,妈妈走在前面,脚步很快。
殊钰忍不住回头看,路舟还站在原地,晨光洒满他肩,与她无数次在学校走廊里看到的样子重合。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赶紧转回头攥紧拳。
殊钰钰,要是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没出声,车厢里很安静,也很压抑。
殊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想起刚才路舟的目光,想起他递水时的指尖,想起他说 “胃不好要好好吃饭呀” 时的语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眼睛却有点发酸。
这份喜欢,大概还要藏很久很久,无声而有力,是还年少的她最声嘶力竭的一腔孤勇。
也许首到这辈子不会再见,她都不会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他的声音心动了千千万万遍不知疲倦,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跳加速欢喜好久,因为在最狼狈时遇见他却又甜又涩。
夜色漫进窗棂时,殊钰刚咽下医生开的冲剂。
褐色的药汁还黏在舌尖,那股清苦像生了根似的,顺着喉咙往下滑,连带着舌根都泛起淡淡的涩意。
她下意识地咂了咂嘴,指尖还残留着药袋边缘粗糙的触感,起身倒了杯温水,却没急着喝,只是捧着温热的杯子躺回床上,被子拉到胸口,像裹了层柔软的云。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微光,她指尖轻划,点开那个藏在文件夹最深处的图标。
里面存着的全是路舟的广播片段,每一段都标着细碎的日期,像是她偷偷窥得的星光。
指尖停顿了两秒,最终落在最新保存的那一条上。
“大家好,我是路舟……”他的声音从听筒里漫出来,温和低沉,裹着晚风的气息,像回到高三前那些个周三傍晚。
殊钰把手机贴在耳边,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方才还在舌尖打转的苦味,不知何时竟淡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想起白天在病房里的场景,眼泪无声无息从眼角滑落,一滴滴沾在枕头上。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变得这么胆小,又这么容易满足。
杯子里的温水己经凉了些,她却没觉得渴,反而有股甜甜的暖意从心底慢慢漫上来,顺着西肢百骸散开,连指尖都变得软软的。
暖意裹着路舟的声音,把夜晚的安静衬得格外温柔。
舌尖的苦意彻底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满心满肺的甜,像含了颗化不开的糖。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枕角。
殊钰把耳机音量调小,心里想着,明天去学校,会不会在走廊里遇见他?
如果遇见了,她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也许,明天就是崭新的一页。
她抱着这样微弱的期待,慢慢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有广播站的傍晚,路舟的声音透过电流入耳。
“大家好,我是路舟……”她站在人群里,终于鼓起勇气,朝广播站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