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室里,温婉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指甲与金属表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本应淹没在背景音乐中,却因为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而显得格外刺耳。
"停。"她抬手示意,声音冷得像冰。
玻璃另一侧的年轻歌手立刻噤声,惶恐地望向控制室。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领,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有些花了。
"徐莉莉,这是你今天第十七次跑调。"温婉摘下耳机,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得到在同一个音上连续出错三次的?"
"温老师,对不起,我..."
"对不起对音乐没有任何帮助。"温婉打断她,目光转向调音师,"降B,第三小节第二拍,再放一次。"
录音回放证实了她的判断——一个明显的降B音被唱成了B音。助理们交换着眼神,这种细微的差别大多数人根本听不出来,但温婉的绝对音感从不出错。
"听着,"温婉站起身,一米七二的身高让她的影子笼罩着录音棚里的所有人,"我不在乎你现在有多红,在我的录音室里,要么唱准,要么滚蛋。"
徐莉莉的眼眶立刻红了。经纪人连忙打圆场:"温老师,莉莉这两天感冒了,状态不太好。要不我们明天再..."
"我的档期排到下个月了。"温婉收拾着自己的乐谱,"等你能唱准了再联系我助理。"
走出录音大楼,初春的风裹挟着寒意袭来。温婉裹紧风衣,钻入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明日行程。她扫了一眼,正要锁屏,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跳了出来:
"听说你对音准很挑剔?真可惜你再也听不准了。"
温婉的手指僵在半空。这周第三次了,同样的匿名信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那里有轻微的耳鸣,从两周前那场小车祸后就开始了。
车子一个急刹,温婉猛地前倾。刺耳的喇叭声中,一辆卡车擦着轿车前保险杠呼啸而过。
"对不起,温总!那卡车突然变道..."司机慌忙道歉。
温婉没有回答。她死死按住太阳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能看见司机嘴巴在动,能感觉到车子再次启动时的震动,但所有的声音——喇叭声、引擎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痛。
"温小姐,您的听力检查结果显示,颞叶有轻微损伤。"医生推了推眼镜,"特别是对音高的辨别能力受到了影响。"
"什么意思?"温婉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遥远。
"通俗地说,您失去了绝对音感。这可能是暂时的,但也可能是永久性的。"
温婉感到一阵眩晕。绝对音感是她的武器,是她在这个行业立足的根本。没有它,她还剩下什么?
"有什么治疗方法?"
医生摇摇头:"大脑的损伤很难预测。有些人通过训练可以部分恢复,但..."
走出诊室,温婉的手机又响了。经纪人林姐的声音充满担忧:"亲爱的,我刚听说检查结果。别担心,我们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温婉打断她,"让一个聋子继续当音乐制作人?"
"其实..."林姐犹豫了一下,"我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你。"
"谁?"
"顾言。他是个...有点特别的音乐治疗师。"
温婉冷笑:"我不需要什么江湖郎中。"
"他不一样。"林姐坚持,"听说他帮过很多有听力障碍的音乐人。而且..."她压低声音,"他以前是李云迪那个级别的钢琴家,五年前突然隐退了。"
一周后,温婉站在郊区一栋爬满常春藤的老宅前,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为了这个"传说中的治疗师",她居然开了两小时车来到这种偏僻地方。
门铃响过三声,无人应答。温婉正要转身离开,门却缓缓开了。
"你迟到了九分钟。"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阴影中传来。
温婉眯起眼睛,试图看清说话的人。当对方步入阳光下的瞬间,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个男人有一张雕塑般的面孔,深褐色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微卷的短发中夹杂着几缕早生的银丝。他看上去不超过三十五岁,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顾言?"温婉扬起下巴,"林姐应该跟你说了我的情况。"
顾言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屋内。温婉犹豫片刻,跟了进去。
客厅出人意料地宽敞,一架三角钢琴占据中央位置,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从小提琴到非洲鼓,甚至还有一套编钟。墙上挂着五线谱图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坐。"顾言指了指钢琴凳。
温婉皱眉:"听着,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安慰。我只想知道我的听力能不能恢复。"
顾言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了一个C音:"这是什么音?"
"C。"温婉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一愣——这是车祸后她第一次准确辨认出一个单音。
顾言又弹了一个复杂的***。
"降E,G,B..."温婉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还有一个音...我听不清..."
"是D。"顾言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弹出一段即兴旋律。这旋律起初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奔腾的江河,又忽然化作暴风雨中的海面,最后归于平静。
温婉瞪大了眼睛。这段不到一分钟的即兴演奏包含的情绪变化,胜过她听过的无数专业作品。
"你的绝对音感没有消失,"顾言终于看向她,"只是睡着了。"
"什么意思?"
"就像肌肉记忆一样,听力也可以通过训练重新唤醒。"顾言站起身,"前提是,你愿意接受我的方法。"
温婉正要反驳,一段熟悉的旋律忽然从二楼传来。她怔住了——那是她三年前写的成名曲,但从没听过如此...真实的演绎。钢琴声里仿佛能看到歌词描绘的画面。
"谁在弹琴?"她轻声问。
顾言微笑:"我的钢琴。"
"不,我是问..."
"我知道你问什么。"顾言走向楼梯,"来见见你的新老师。"
温婉跟着上楼,发现声音来自一间空荡荡的琴房——钢琴前的琴凳上,空无一人。
"自动演奏钢琴?"她嗤之以鼻,"这就是你的教学方法?"
顾言按下控制键,音乐停止。他转身面对温婉,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不,这是你的第一课——真正的好音乐,不需要绝对音感也能感受得到。"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温婉突然意识到,这是车祸后,她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听力问题。
温婉盯着顾言递来的合同,眉头越皱越紧。"每天两小时基础音阶训练?周末不休息?还要记录'声音日记'?"她抬头,眼中闪烁着不悦的火花,"你当我是音乐学院的新生吗?"
顾言靠在钢琴边,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职业病人就该有职业态度。"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琴键,弹出一个准确的降E音,"听出来了吗?"
温婉咬了咬下唇。那个音在她耳中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下周一必须回录音室,华声娱乐的新人专辑等着我监制。"
"带着这副耳朵?"顾言嗤笑一声,"你连中央C都听不准,怎么判断歌手有没有跑调?"
这句话像刀子般戳中温婉的痛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我有我的方法。"她强硬地说。
"比如?"顾言挑眉。
"波形分析软件,音高检测仪——"
"机器可以告诉你一个音是A还是B,但无法告诉你它美不美。"顾言突然弹奏起来,是德彪西的《月光》,温柔如水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这段音乐里有多少个升F?"
温婉愣住了。她习惯性地数着音阶,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音乐本身吸引——月光仿佛透过琴声洒在她肩上,带着夜晚微凉的气息。
"我...我不知道。"她罕见地承认。
"很好。"顾言停下演奏,"至少你开始诚实面对自己了。"
温婉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紧绷。"林姐,我说过今天不接工作电话...什么?徐莉莉?"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她凭什么接手我的项目?"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解释。温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猛地挂断。"林志远这个***,"她咬牙切齿,"趁我不在,把我的项目全部分给了他的小情人!"
顾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你有两个选择——回去捍卫你的地盘,或者留在这里夺回你的武器。"
温婉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钢琴上,顾言轻轻将它拂去。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知为何触动了她。
"治疗需要多久?"她终于问道,声音低沉。
"取决于你多快学会倾听。"顾言从乐谱架上取下一张照片,轻轻擦拭后放回原处。温婉瞥见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领奖台上灿烂地笑着,旁边是年轻许多的顾言。
"那是谁?"她忍不住问。
顾言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个比你听话的学生。"他转移话题,"考虑好了吗?我的时间很宝贵。"
温婉突然伸手,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凌厉得几乎划破纸面。"但我有条件——如果两周内没有进展,我有权终止。"
"成交。"顾言收起合同,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现在,闭上眼睛。"
"什么?"
"第一课,"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学会安静。"
温婉不情愿地闭上眼。黑暗中,她感觉到顾言走近,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和旧书的气息。
"听到了什么?"
"你的呼吸声...钢琴的共鸣...外面的鸟叫..."温婉不耐烦地列举。
"不,"顾言的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听更深层的东西。钢琴木质里的细微开裂声,我手指划过琴键的摩擦声,你心跳加速的声音..."
温婉的睫毛轻轻颤动。她从未如此专注地聆听过这些微小的声音,它们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包裹其中。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打破了宁静。温婉猛地睁开眼,看到顾言脸色骤变,迅速退后几步,仿佛被烫伤一般。
"今天就到这里。"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淡,"明天同一时间,别迟到。"
走出古宅时,温婉回头望了一眼。二楼窗口,顾言的身影伫立在钢琴旁,孤独得像一座雕像。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段夜里的神秘旋律,是否与照片中的女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