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傅慎言为我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挽联上写着“爱妻江苒”。
来宾们都说,傅总悲痛欲绝,短短几日便憔悴得脱了相。他们不知道,那张英俊的脸上,
没有一滴泪是为我流的。他只是终于失去了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有些不习惯罢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为他准备了一份长达十年的礼物。从我的死亡开始,他将一点点拼凑出,
我从未宣之于口的爱与恨。1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看着底下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哀乐低回,
白色的花海簇拥着我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我,笑得温婉,眉眼弯弯,
是我二十岁出头时拍的,傅慎言最喜欢的那一张。他说,那时候的我,眼睛里有星星。
十年婚姻,磨灭了星光,也耗尽了我。我的丈夫傅慎言,此刻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手工西装,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张一向冷峻的面容上,
此刻写满了恰到好处的哀恸。他微微低着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眶泛红,
整个人笼罩在一股生人勿近的悲伤气场里。真是影帝级别的演技。
来吊唁的宾客们无一不被他这副模样所打动。“傅总真是情深义重,
傅太太年纪轻轻就……唉,真是天妒红颜。”“是啊,你看傅总,几天没见,瘦了一大圈,
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快溢出来了。”“结婚十年,恩爱如初,真是圈子里的模范夫妻。
这下傅总可怎么熬得过去……”我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只觉得讽刺。情深义重?恩爱如初?
他们若是知道,在过去的五年里,傅慎言和我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们若是知道,他上一次主动碰我,是在半年前的家宴上,
为了在长辈面前扮演恩爱,他的手掌礼节性地搭在我的腰上,那温度,
比窗外的冬雪还要冰冷。他只是悲伤于失去一个习惯。
一个每天为他准备好早餐、熨烫好衬衫、打理好家里一切,并且永远不会给他添麻烦的妻子。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人群中的闺蜜林悦身上。她哭得双眼红肿,
死死地瞪着傅慎言的背影,那眼神里淬着毒,仿佛要将他的后背烧出两个洞来。只有她懂我。
只有她知道,在这场看似完美的婚姻里,我守了怎样的活寡。葬礼的流程漫长而压抑。
傅慎言始终沉默着,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心碎的丈夫。直到我的骨灰盒被放入墓穴,
泥土一铲一铲地覆盖上来,他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剧烈的动作。他的身体晃了晃,
像是承受不住打击,被身旁的助理及时扶住。我看见他抬起手,用指节用力按压着眉心,
那是一个他烦躁或头痛时下意识的动作。他不是悲伤,他是烦了。烦这冗长的仪式,
烦这些无用的社交,烦他宝贵的时间被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葬礼结束后,宾客散尽。
傅慎言没有立刻离开,他遣散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站在我的墓碑前。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墓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松柏的呜咽声。我飘到他的身边,
好奇他会做什么。他会说些什么吗?比如,“江苒,你安息吧”,或者,哪怕是“对不起”。
都没有。他就那么站着,站了足足半个小时,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却并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烟草的气息,
是我生前最不喜欢的味道。最终,他将那支未点燃的烟放在了我的墓碑前,声音沙哑地,
像是说给自己听:“就当是我来过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坐上那辆黑色的宾利。车子平稳地驶离墓园,
回到了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那座位于山顶的别墅。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
都是我亲手挑选布置的。我曾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把这个冰冷的房子,捂成一个温暖的家。
可现在,我死了,这里就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傅慎言走进玄关,动作熟练地开了灯。
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客厅。他习惯性地唤了一声:“江苒。”声音不大,
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无人应答。他的动作顿住了,站在那里,
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大概是忘了,那个总会在他回家时,第一时间迎上来,
为他递上拖鞋、接过公文包的女人,已经不在了。这种不习惯,让他的眉头深深地蹙起。
他在玄关站了许久,才缓缓换了鞋,走进去。没有了我的家,对他来说,
似乎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他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那是我们的房间。推开门,
房间里还残留着我惯用的香薰气味,清冷的木质香调,一如我这个人。
房间里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床铺平整,衣柜紧闭,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摆放得一丝不苟。
这里太整洁了,整洁得不像一个刚刚失去女主人的房间。傅慎言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设计简约的相框,里面是我们唯一的合照。
那是我们领证那天拍的,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我,
穿着一条白裙子,依偎在他身边,笑得满眼都是他。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相片上我的脸,
眼神晦暗不明。然后,他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我生前很少让他碰我的东西,
他大概是第一次打开这个抽屉。里面没有什么私密的物件,只有几本我常看的书,一支笔,
和一个笔记本。他拿起了那个笔记本,随手翻了翻。上面都是我记录的一些生活琐事,
今天天气很好,花园里的玫瑰开了;新请的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但他似乎不太喜欢……流水账一样,平淡无奇。他没什么耐心地合上了本子,
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就在他准备将笔记本放回去的时候,一张卡片从本子里滑了出来,
掉落在地毯上。那是一张银行的贵宾卡,黑色的卡面,烫着金边,看起来很陌生,
不是他给我的任何一张副卡。他弯腰捡了起来。卡的背面,
用隽秀的字迹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是一串数字。不是密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编号。
傅慎言盯着那串数字,陷入了沉思。他对我的一切用度都很大方,但他从未见过这张卡。
我的消费记录,他的助理每个月都会整理给他过目,从未有过异常。这张卡,
以及这串神秘的数字,是从哪里来的?他拿着卡,起身走向我的书房。
我的书房是他踏足最少的地方。这里只有书和我亲手画的设计稿,是他最不感兴趣的东西。
书房的布置很简单,一整面墙的书柜,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上干干净净,
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只小小的首饰盒。他的目光在书房里巡视,
像一个侦探在寻找线索。最终,他注意到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保险箱。
那是装修时我坚持要装的,我说用来放一些贵重的首饰和文件。傅慎言当时不以为意,
只当是女人的小玩意,密码自然也是我设的。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密码盘上停留。
他试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错误。试了我的生日,错误。试了他的生日,依旧是错误。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座房子里,竟然有他掌控不了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很不悦。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手中的那张黑金卡,和背面的那串数字。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
他走回保险箱前,将那串数字,不带任何迟疑地输入了进去。“滴”的一声轻响。
保险箱的门,应声弹开。傅慎言的呼吸,似乎在那一刻停滞了。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
当他拉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时,他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紧张”的情绪。
保险箱里没有珠宝,没有房产证,也没有成沓的现金。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密封完好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上,是我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一行字,
冷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傅慎言先生,亲启。”2傅慎言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是一双弹钢琴、签上亿合同都好看的手。此刻,这双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捏住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封口。我飘在他的身侧,
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因常年身居高位而形成的、冷冽迫人的气息。
我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撕开了封口。他的动作很利落,
甚至有些粗暴,仿佛急于想知道,我这个一向温顺的妻子,在死后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把戏。
文件袋里有三样东西。最上面的是一封信,一张A4纸,打印的宋体字,冷静又疏离。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傅慎言: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这十年,
辛苦你扮演一个好丈夫。现在,你可以卸下伪装了。我死于心力衰竭,并非意外。这件事,
我的私人医生可以作证。所以,不必费心调查,也不必假装悲伤。这个保险箱里的东西,
不是遗言,而是真相的开始。你可以选择把它扔掉,继续活在你自以为是的掌控里。或者,
你可以打开它,看看你从未了解过的,你的妻子江苒。就当是,
我送你的结婚十周年纪念礼物。”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傅慎言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张薄薄的纸片凌迟。“心力衰竭?
”他低声自语,带着浓浓的质疑。他当然会质疑。在他的认知里,我身体健康,生活规律,
除了偶尔有些低落,没有任何不良征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心力衰竭而死?
他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落到了第二份文件上。那是一份装订好的法律文书,
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遗嘱》。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翻开了遗嘱。
里面的条款清晰、严谨,出自专业律师之手。他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越看,
他周身的气压就越低。我的所有财产,包括婚前财产,
以及婚后由我个人名义购置的所有动产与不动产,
股票、基金、艺术品收藏……全部由一个名叫“陈安”的男人继承。遗嘱的执行人,
是一位姓周的律师。在遗嘱的最后一页,有我的亲笔签名,日期是一年前。
旁边还有公证处的钢印和周律师的签名。一切都合法,合规,无懈可击。
傅慎言没有得到我的一分一毫。“陈安?”他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他的亲人、朋友、生意伙伴,
甚至是我为数不多的社交圈里,都没有一个叫陈安的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是谁?
是我的……情人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傅慎言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他将那份遗嘱狠狠地摔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一种被背叛的、被愚弄的怒火,
从他的眼底烧了起来。他一直以为,江苒是他的所有物。温顺,听话,爱他入骨,
永远不可能离开他。可现在,这个女人不仅死了,还用这样一种方式,
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不仅有他不知道的财产,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男人。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愤怒的,不是我可能存在的“背叛”,而是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
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了文件袋里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厚厚的资产清单。当他拿起那份清单,一页一页翻看下去时,他脸上的愤怒,
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全然陌生的表情。
清单的第一页,是房产。巴黎左岸的公寓,正对着塞纳河。东京银座的顶层套房,
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瑞士卢加诺湖边的度假小屋,带着一个种满了绣球花的花园。
还有国内的,北京四合院,上海老洋房,杭州西湖边的别墅……一处处,
全都是以我的名字登记的。傅慎言一处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我住在他买的山顶别墅里,
开着他送的车,用着他的副卡。他以为我生活的全部,都是他赐予的。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翻到第二部分,股权投资。几家他都听说过的,
正当红的科技新贵公司,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天使投资人的名单里。
还有几家他从未关注过的,专做小众市场的文化创意公司,我竟然是控股的大股东。
这些公司的名字,他一个都对不上号。最后一部分,是艺术品和珠宝收藏。
清单上罗列着几位当代著名艺术家的画作,每一幅都价值不菲。
还有几套他从未见我佩戴过的顶级珠宝,安静地躺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清单的末尾,
是一个经过专业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过的总资产估值。那串数字,长得让他呼吸一窒。
虽然比不上他庞大的傅氏集团,但这笔财富,足以让任何一个所谓的名媛贵妇望尘莫及。
这是一笔完全独立于他,甚至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巨大财富。“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绝不可能……”他猛地抬起头,
环顾着这间他从未正眼瞧过的书房。这里的每一本书,每一件摆设,
在他眼中都变得陌生而可疑。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到底是谁?这些钱,
她是从哪里来的?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可能——是那个叫陈安的男人给她的。
这个想法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傅慎言,
竟然需要别的男人来养他的妻子?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拿起手机,
拨通了他私人律师的电话。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老张,帮我查个人。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一个叫周铭的律师,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另外,
查一份遗嘱的有效性,我马上把文件发给你。”挂了电话,他又立刻拨给了他的特助。
“给你半个小时,我要一个叫‘陈安’的人的所有信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还有,
查一下江苒……查一下她这十年所有的银行流水、出入境记录,以及和她有过来往的所有人。
记住,是所有人。”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那个在葬礼上悲痛欲绝的傅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不容许任何意外的傅慎言。他终于,
开始真正地“关心”我了。不是关心我的死活,而是关心我留下的这个巨大的谜团。
在他等待消息的时候,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他把它倒过来抖了抖,一张小小的、硬质的卡片掉了出来。那是一张名片。设计得极为简约,
纯黑的底色,上面只有一行烫银的字。
“Starlight Studio”下面还有一个名字:Ran。不是江苒,
而是Ran。Starlight,星光。傅慎言的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不是傅太太,只是江苒的时候,
他曾开玩笑般地对我说:“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Starlight Studio……星光工作室?Ran……苒?
一个被他遗忘了近十年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他的脑海。他想起来了,在我嫁给他之前,
我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新锐珠宝设计师。我的英文名,就叫Ran。只是,婚后,
在他的要求下,我放弃了工作,专心做起了傅太太。他以为我那些所谓的才华和梦想,
早就被柴米油盐和豪门生活消磨殆尽了。他从未想过,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点星光,
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燎原成了他无法想象的璀璨。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名片,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律师老张打回来的。“傅总,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周铭律师是业内顶尖的遗产法律师,信誉极高。
至于您发来的那份遗嘱,从法律程序上看,完全有效。而且……公证的时间是一年前,
也就是说,傅太太在一年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一年前。
傅慎言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仔细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他来说,那只是三百六十五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中的一天。可对我来说,那一天,
却是我为这场长达十年的独角戏,写下最终结局的日子。“傅总,还有一件事。
”电话那头的老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这位周律师,
是‘Starlight Studio’的首席法律顾问。”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
全部串联了起来。那个神秘的男人陈安,那笔庞大的遗产,
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Starlight Studio,
背后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我的律师,周铭。傅慎言挂断电话,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探究的平静。他知道,他被我彻底摆了一道。
他以为他娶的是一只温顺的金丝雀,却没想到,那是一只早就搭好了自己的巢,
只等时机一到便会挣脱牢笼的鹰。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目光落在了我那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他伸出手,打开了电脑。电脑没有设置密码,
桌面是一张很干净的风景照,是我在瑞士拍的卢加诺湖。他移动鼠标,
点开了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作软件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各种珠宝的设计图。
从草稿到3D建模,再到成品照片,成百上千个文件,记录了一个品牌从无到有,
从小到大的全部过程。那些珠宝的设计,灵动、大胆、充满了生命力。每一件,
都烙印着强烈的个人风格。那是我,却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我。
他看到了Starlight这个品牌的所有系列。其中一个最新的系列,名叫“独白”。
他点开了那个系列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件作品的设计图。那是一枚胸针,设计稿的旁边,
有我的手写标注。“作品名:十年。”“设计灵感:枯萎的玫瑰。”那枚胸针,
主体是一朵凋零的玫瑰,花瓣蜷曲,边缘枯黑,但在花蕊的中心,
却藏着一颗无比璀璨的钻石。那颗钻石的光芒,仿佛要刺破一切枯萎和死寂。
在设计稿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像是一句注脚。“赠你一场风光大葬,
还我十年孤枕无眠。”3“赠你一场风光大葬,还我十年孤枕无眠。”这行字,
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傅慎言的眼睛里。他盯着电脑屏幕,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枯萎的玫瑰。十年。孤枕无眠。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属于我的内心画卷。在他的世界里,
我们的婚姻是平静的,我是满足的。他给予了我优渥的生活,给了我傅太太的尊荣,
这难道还不够吗?他从未想过,在那份平静之下,掩藏的是这样彻底的荒芜和死寂。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将那张设计图放到了最大。那颗藏在枯萎花蕊中的钻石,
被设计师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切割,从某个角度看去,里面仿佛囚禁着一点星光。
Starlight。又是这个词。他猛地合上了电脑,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刺眼的东西隔绝在外。但那行字,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他的特助李昂。“傅总,查到了。
”李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迟疑,
“关于那个叫陈安的人……”“说。”傅慎言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他不是一个人。
”李昂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陈安’,
是太太一年前成立的一个私人慈善信托基金的名字。这个基金,专门用于资助那些有天赋,
但家境贫寒的艺术类学生,尤其是珠宝设计方向的。”傅慎言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
不是情人。不是某个藏在我身后,给了我一切的男人。陈安,只是一个代号。
一个我用来安放我那些见不得光的财富,和我那些无处寄托的善意的名字。“基金的受益人,
是所有符合条件的申请者。”李昂继续汇报道,“管理者是周铭律师的团队。也就是说,
太太将她名下所有的个人资产,都捐赠给了这个信托基金。”捐赠。
这个词让傅慎言感到一阵荒谬。他辛辛苦苦构建的商业帝国,他引以为傲的财富,
在他妻子眼里,竟然还不如一群素未谋面的穷学生。“傅总,还有一件事。
”李昂的声音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关于太太的银行流水……我们查到,在过去十年里,
您给太太的每一张副卡,她几乎都没有动用过。每个月的消费记录,
都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大部分是家庭日常开支,超市购物,或者给家里的佣人发薪水。
”傅慎言的呼吸一滞。他每个月都会让李昂将我的消费账单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他会扫上一眼,看到那些不超过六位数的消费金额,便会满意地将其放到一边。他以为,
这是我安分守己,满足于现状的表现。他从未深究过,一个豪门太太,
每个月的开销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那些名牌包,高定礼服,珠宝首饰,她是怎么来的?
他一直以为,是我用他的钱买的。原来,不是。“她自己的账户呢?
”傅慎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太太……太太她有好几个我们不知道的海外账户。
资金往来非常频繁,数额巨大,
都与一个名为‘Starlight Studio’的机构有关。我们初步调查,
这是一家在欧洲注册的高级珠宝设计工作室,非常神秘,客户非富即贵,从不公开宣传,
只接受顶级客户的引荐。”李昂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傅慎言的心上。
那个被他圈养在别墅里,他以为早已折断了翅膀的女人,竟然在世界的另一端,
建立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连他都未曾听闻的“王国”。“至于太太的出入境记录,
”李昂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困惑,“记录显示,太太这十年来,从未离开过本市。
除了……除了有几次,是和您一起出国度假。”没有出入境记录?
那她是如何管理一个远在欧洲的工作室的?傅慎言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细节,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江苒有失眠的毛病。很多个深夜,
他从酒局或会议中归来,推开主卧的门,总能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以为她是在等他,
心中甚至会有几分理所当然的烦躁。他会冷淡地对她说一句“早点睡”,
然后就径自走向浴室。他从未问过,她睡不着的那些漫漫长夜,都在做些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当他傅慎言在东半球的白天里叱咤风云时,他的妻子江苒,
正在西半球的黑夜里,以“Ran”的身份,经营着另一番事业。她利用时差,
活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一种是温顺隐忍的傅太太,另一种,
是才华横溢、身份成谜的珠宝设计师Ran。傅慎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发现,
他对这个与他结婚十年的女人,一无所知。他甚至不如一个叫李昂的特助了解她。“继续查。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Starlight Studio,
我要知道它的一切。还有,联系周铭律师,我要见他。”“是,傅总。”挂断电话,
傅慎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像是困在笼中的猛兽,烦躁,愤怒,却又无处发泄。
他所认知的一切,在一夜之间被全盘推翻。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想找根烟,
却只翻出了几块我常备的薄荷糖。那是为了他偶尔回家时,能清新口气准备的。他捏起一颗,
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凉而微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
却压不住他心底翻涌的苦涩和燥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墙角的那个保险箱上。
既然我留下了一个开始,那么,就一定还有后续。他的视线在书房里搜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