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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像是为苏晚此刻的心情伴奏。

别墅很大,也很空。欧式风格的装修奢华却冰冷,每一件家具都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品,精致却没有温度。长长的餐桌上,铺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桌布,上面摆放着精致的六菜一汤,中央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造型别致的蛋糕。

菜肴早已没了热气,就像苏晚那颗慢慢冷却的心。

墙上的复古挂钟,时针不紧不慢地指向了十一点。

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也是她与傅承聿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三年了。

她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傅承聿找到她。那时的她,因为母亲的重病急需一大笔钱,走投无路。而他,傅氏集团说一不二的年轻总裁,目光锐利如鹰,给出的条件简单直接。

“苏小姐,你很像一个人。和我结婚,三年为期,我会支付你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并额外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的报酬。”

她记得自己当时颤抖着问:“为什么是我?”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透过她,仿佛在看另一个影子,声音淡漠:“因为像。你需要钱,我需要一个安静、不惹麻烦的‘傅太太’来应付家族,仅此而已。”

于是,她成了他法律上的妻子,也成了他心中那个女人的替身。

她知道他书房的抽屉深处,放着一张林薇薇的照片。那个笑容明媚、自信飞扬的女子,是她这场婚姻戏码里的原型。她甚至偷偷对比过,自己的侧脸轮廓,确实与照片上的女子有七分相似。

三年里,她努力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和禁忌,他胃不好,她变着花样给他煲养胃的汤;他挑剔,她将他的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他深夜归来,无论多晚,客厅总会留一盏温暖的灯。

她像个虔诚的信徒,默默奉献着自己所有的爱意和温柔,卑微地希望他能偶尔回头,看到灯下的她。

然而,回应她的,大多是长久的沉默、偶尔应酬场合需要的配合,以及他醉酒后,看着她的侧脸,朦胧中唤出的那个名字——“薇薇”。

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缓慢地割。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的专属***,而是他的特助周铭。

苏晚的心沉了一下,接起电话。

“夫人,”周铭的声音公式化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傅总今晚有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结束后可能很晚了,他让您不必等他,先休息。”

“……好,我知道了。”苏晚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

电话挂断。室内重归死寂。

重要的会议。他总是有重要的会议、重要的应酬。重要到可以忘记她的生日,忘记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纤细的银戒。这是婚后第一个生日,他随手在柜台买的,甚至可能比不上他送给合作方女伴的一对耳钉值钱。而她后来才知道,他送给林薇薇的订婚戒指,是价值连城的粉钻。

替身,连得到的馈赠都是如此廉价和敷衍。

她起身,将冷掉的饭菜一一倒入垃圾桶。动作缓慢而机械,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蛋糕上,“周年快乐”四个字显得格外讽刺。

她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奶油甜得发腻,却化不开满心的苦涩。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苏晚猛地抬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回来了?

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气的傅承聿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挺拔,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愈发冷峻。只是此刻,他领带微松,眼神带着醉后的迷离,步伐也有些虚浮。

他显然没料到苏晚还没睡,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餐桌和那个蛋糕,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楼梯。

苏晚心底那一点点微弱的火苗,瞬间被他的无视浇灭。

“承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卑微的期待,“你吃过了吗?要不要……”

“吃过了。”他打断她,声音因醉酒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冰冷,“很累,先睡了。”

他经过她身边,没有停留。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她默默地收拾好一切,关掉客厅的灯,也上了楼。

主卧很大,他们一直分床而睡。傅承聿似乎已经睡下,呼吸平稳。

苏晚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反锁了门。看着镜子里那张与林薇薇相似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哀和厌弃感席卷了她。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扑打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

最近,她总是很容易疲倦,食欲也不振。一个念头隐隐浮上心头,让她既害怕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奢望。

她从抽屉最里层拿出一个早孕试纸。几分钟后,看着上面清晰显示的两道红杠,她愣住了。

怀孕了。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这里,有了一个属于她和傅承聿的孩子。

他……会高兴吗?会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对他们的婚姻有所改观?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巨大的不确定和微弱的希望在她心中交织。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出浴室。傅承聿似乎睡得很沉。

她走到他的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凝视着他英俊却冷硬的睡颜。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要轻轻碰碰他的脸颊。

忽然,他动了一下,手臂无意识地一挥,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酒后的灼热。

苏晚心跳骤停。

只见傅承聿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安的梦境,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薇薇……”

苏晚浑身一僵。

“……别走……薇薇……别再离开我……”

清晰的字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晚所有的幻想和伪装。

他甚至在梦里,都在祈求另一个女人不要离开。

那她呢?她这三年算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巨大的心痛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傅承聿翻了个身,继续沉睡,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苏晚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打湿了她的衣襟和手臂。

够了。真的够了。

她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她的爱情,她的婚姻,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场基于“相似”的交易。

她擦干眼泪,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而坚定。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她曾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对着它犹豫不决,而此刻,她拿起笔,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也仿佛划断了她与过去所有的牵连。

她开始安静地收拾行李。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衣物首饰都是傅承聿买的,她一件没拿。只带走了几件自己带来的旧衣服,绘画工具,和母亲的遗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无名指的银戒上。她缓缓将它褪下,轻轻放在离婚协议书上。

这枚象征着她三年卑微爱恋和替身身份的戒指,她不再需要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一丝灰白。

苏晚拉着行李箱,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她住了三年、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家”,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入拂晓的微光之中。

她离开了。带着身心累累的伤痕,和一个悄然孕育的新生命。

而那个沉睡中的男人,对此一无所知。他失去了生命中第一缕,也是最后一缕真正温暖他的微光。2

客厅里最后一点暖光随着苏晚的离开而熄灭,只剩下清冷的晨霭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渗进来,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

傅承聿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的。宿醉像铅块一样压在他的太阳穴上。他习惯性地向床的另一侧瞥去——那个本该有人的位置,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睡过。

这很少见。苏晚总是起得比他早,但通常会在卧室里活动,轻声整理衣物,或者在他醒来时,已经温好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

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比宿醉更让他不适。他揉着额角坐起身,视线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床头的矮柜上。

一份文件,和一枚熟悉的银戒,静静地躺在那里。

离婚协议书。

五个黑体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他的眉头瞬间锁紧,几乎以为是自己酒还没醒产生的幻觉。他一把抓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

“苏晚”两个字,清秀却决绝地签在那里。

旁边,是那枚他几乎已经忘记何时买给她的廉价戒指。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这三年的忽视。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被冒犯的情绪猛地窜起。她竟然敢?未经他的允许,擅自结束这场由他开始的交易?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因为怒气而有些急迫。他推开主卧的门,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苏晚!”

空荡的走廊只有回声。

他快步下楼,餐厅、客厅、厨房……甚至她那个小小的、朝向花园的画室——所有地方都空无一人。

别墅里安静得可怕,一种从未有过的死寂。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房子里属于苏晚的痕迹,似乎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玄关鞋柜里她常穿的几双拖鞋不见了,客厅沙发上她喜欢的那个软垫没了,厨房里她专用的那个画着向日葵的马克杯也消失了……

仿佛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三年。

一种莫名的心慌,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甚至压过了最初的愤怒。

他试图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碎片化的记忆涌入脑海:应酬,喝酒,司机送他回家……他似乎看到了餐桌和蛋糕?然后……好像看到了苏晚?

更深的记忆浮现,模糊的梦境里,他好像抓住了谁的手,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他用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片段和情绪,具体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他隐约感到,那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

是因为他昨晚醉酒后的言行?就因为这个,她就要离婚?甚至不惜违背契约?

傅承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出手机,拨打苏晚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传来。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很好,不仅签了协议,还玩消失。

他转而拨打特助周铭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不容置疑:“周铭,查一下苏晚去了哪里。立刻。”

挂断电话,他重新拿起那份离婚协议,目光落在签名上。她的笔迹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一些,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苏晚。那个总是安静、温顺、甚至有些怯懦的苏晚,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勇气,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情?

他烦躁地将协议扔回桌上,戒指在桌面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并不认为苏晚真的会离开。三年了,她早已习惯依附于他提供的生活。她一个孤女,身无长物,能去哪里?也许只是闹脾气,想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想要更多?

傅承聿捏了捏眉心,试图将心头那抹怪异的不安压下去。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很快就能解决。找到她,问清楚她要什么,满足她,或者……用他的方式让她认清现实,回到她该在的位置。

一个安静的、不惹麻烦的替身,不该有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举动。

然而,一周过去了。

周铭动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却一无所获。苏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的记录,没有酒店入住信息,没有银行大额消费记录。她甚至没有动用他给她的那张副卡里的任何一分钱。

她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傅承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周铭的汇报,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继续找。”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冰,“扩大范围,国外也查。她不可能凭空消失。”

“是,傅总。”周铭感受到老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只剩下傅承聿一人。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股越来越浓重的空落感。

他忽然想起,这三年,无论他多晚回家,客厅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无论他如何忽视她,第二天清晨,餐桌上总会摆着合他口味的早餐。他的衣柜永远整洁有序,他习惯用的钢笔永远灌满了墨水……

那些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应当的细微之处,此刻因为另一个人的缺席,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一个用钱换来的、安静的影子。

走了便走了。

他傅承聿从不缺女人。只要他愿意,多的是比苏晚更漂亮、更温顺、更懂得讨好他的女人愿意待在他身边。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用会议和应酬填满所有时间。但每当夜深人静,回到那栋更加冰冷空旷的别墅时,那种莫名的烦躁和空寂感便会变本加厉地袭来。

他甚至有一次,在醉酒后,下意识地喊出了“苏晚”的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满室寂静。

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的认知击中了他——

她真的走了。

不是欲擒故纵,不是闹脾气索要更多。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和难以接受。他傅承聿,竟然被一个他用钱买来的、毫不起眼的替身,单方面地抛弃了?

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他拿起手机,再次命令周铭:“查她所有的社会关系,朋友,同学,任何一个她可能联系的人!还有,重点查一下她母亲那边的情况!”

他记得,她母亲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已病逝。但她似乎还有几个远房亲戚,虽然早已不来往。

时间一天天过去,搜寻依旧没有进展。

傅承聿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来的轨迹,却又哪里都不一样了。新来的保姆做的饭不合胃口,衬衫的领口总是熨得不够平整,书房里的书似乎被人动过又没完全归位……

他开始频繁地想起苏晚。想起她安静画画时的侧脸,想起她小心翼翼端汤给他的样子,想起她偶尔看向他时,那双清澈眼眸里藏不住的、他以往刻意忽略的爱慕和忧伤。

那些画面原本模糊,如今却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书房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了林薇薇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笑容明媚,自信飞扬。他曾以为那是他心中无法磨灭的朱砂痣。

可此刻再看,却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甚至……陌生。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晚低头时,脖颈弯出的那一抹温柔又脆弱的弧度。

傅承聿猛地睁开眼,将照片扔回抽屉,锁上。内心一片混乱。

他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一个影子而已……

为什么她的离开,会让他如此……失序?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目光最终落在那份一直被遗忘在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上。他走过去,又一次拿起它。

这一次,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签名旁,那枚被遗弃的银戒上。

晨曦透过窗户,落在戒指上,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冰冷的光。

像那个女人的眼睛,最后看他那一眼时,或许就是这样的光芒。

傅承聿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一定会找到她。

然后,问清楚。3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也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巴黎,深秋。塞纳河畔的梧桐叶染成了金黄,飘落在苏晚的画板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燕麦色针织衫,专注地修改着画稿的最后几笔。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顶棚洒下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气质沉静了许多,褪去了五年前的怯懦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与坚定。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将那份柔美打磨得更加温润而有力量。

“Ma***n!妈妈!”一个穿着背带裤、抱着小足球的小男孩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工作室,扑进她怀里,发音带着软糯的法语腔调,但字正腔圆的汉语紧随其后,“你看!顾叔叔教我踢球,我进了两个!”

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黑发柔软,眼睛又大又亮,像黑葡萄似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那眉眼轮廓,竟与傅承聿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气质更活泼爱笑,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这便是苏念傅,小名念念。苏晚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和支撑。

苏晚放下笔,温柔地擦去儿子额角的细汗,笑道:“这么厉害呀?有没有谢谢顾叔叔?”

“当然有!”念念用力点头,随即又眼巴巴地问,“妈妈,我们真的要去中国了吗?那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吗?”

“是啊,”苏晚摸摸他的头,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妈妈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展览,也会带念念去吃很多好吃的。”

五年前,她带着身孕孤身来到法国,初期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孕期的反应和生活的艰难几乎将她压垮。是心底那份不甘和对未出世孩子的爱让她撑了下来。她一边打着零工,一边坚持创作,画笔成了她唯一的宣泄和寄托。

幸运的是,她的才华没有被埋没。她的插画风格独特,细腻中带着温暖的力量,逐渐在社交媒体上积累起人气,开始接到一些约稿。儿子出生后,生活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但她从未放弃事业。

转折点是在念念两岁时,她的系列作品被一位华裔画廊老板顾瑾年看中。顾瑾年欣赏她的才华,也为她独自带孩子的坚韧所动容,不仅代理了她的画作,还为她提供了更多机会,帮助她在艺术圈崭露头角。如今,“Wan Su”这个名字,在新锐插画师和设计师领域,已经拥有了一席之地。

这次回国,是因为受邀参加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国际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她有几个重要的作品参展,并与国内一个知名品牌有合作项目需要洽谈。

对于回国,她心情复杂。那座城市有她不愿回首的过去,但也承载着她事业的新机遇。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看人脸色的苏晚了。她现在有了安身立命的事业,有了需要她守护的儿子。她足够强大,足以面对任何风雨,包括……可能的重逢。

“晚晚,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吗?”温润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顾瑾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几年,他不仅是苏晚的伯乐和老板,更是她们母子在异国他乡最可靠的朋友。他对苏晚的心意,苏晚隐约能感觉到,但她始终无法回应,只将他视为重要的朋友和合作伙伴。

“顾叔叔!”念念欢呼着又扑过去。

“差不多了,多亏你帮忙。”苏晚感激地笑笑。办理回国手续、安排住宿展览等事宜,顾瑾年帮了很多忙。

“举手之劳。”顾瑾年抱起念念,看向苏晚,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真的没问题吗?我是说……回到那里。”

苏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笑容坦然了许多:“没问题。都过去了五年,或许他早就忘了我这号人了。我现在只是设计师Wan Su,念念的妈妈。”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顾瑾年点点头,不再多言:“那就好。机票和酒店都确认好了,展会那边我也打过招呼。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谢谢你,瑾年。”

……

几天后,国际机场。

苏晚牵着念念的手,随着人流走出抵达大厅。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长发微卷,妆容精致,气质出众,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念念则兴奋地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故乡特有的气息,瞬间勾起了苏晚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儿子的手。

“妈妈,这里好大呀!”念念晃着她的手,大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很大。”苏晚低头对他笑了笑,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走吧,我们先去酒店休息。”

她拉着行李箱,脚步沉稳地走向出租车等候区。阳光洒在她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自信而独立。

她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躲在别人影子下的苏晚。

而是带着光芒归来。4

国际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的开幕酒会设在市中心最高端的艺术中心。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国内外的艺术家、设计师、收藏家、商界名流汇聚一堂,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酒液与高雅艺术交融的独特气息。

苏晚一袭烟灰色缎面长裙,款式简洁却极显气质,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正与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一位颇具声望的法籍华裔艺术评论家——微笑着交谈。她的法语流利自信,言谈间对艺术的理解和独到见解引得对方频频点头赞赏。

五年时光洗练,她早已不是那个在傅家别墅里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替身夫人。她是设计师Wan Su,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站在这里,从容不迫,光芒内敛却不容忽视。周围不时投来欣赏或探究的目光,她皆以得体的微笑回应。

“Wan Su老师的作品,将东方意境与现代视觉语言结合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组《新生》系列,充满了温柔而坚韧的力量,我非常期待您明天的分享会。”策展人举杯。

“您过奖了,能与这么多优秀的艺术家同台展出,是我的荣幸。”苏晚与之轻轻碰杯,笑容温婉。

一切都很顺利。她几乎要以为,重回这座城市,并不会遇到任何波澜。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人最松懈时悄然扣合。

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气场强大而冷峻。他面容英俊依旧,岁月似乎只在他眼底添了几分更深沉的锐利和淡漠。他一出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寒暄打招呼。

傅承聿。

傅承氏集团是本次博览会的主要赞助商之一,他出席开幕酒会是例行公事。这种场合于他而言,乏善可陈,无非是应酬与利益的交织。他面无表情地与前来问候的人点头致意,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带着商人的审视与疏离。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个方向。

刹那间,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褪去。

他看到了那个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的身影。

苏晚。

那个他动用了所有手段,搜寻了整整五年,却杳无音信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完全变了模样。

记忆中的她,总是穿着素净的家居服,眼神温顺甚至带着一丝怯懦,像一株需要依附他人生存的菟丝花。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自信、优雅、光芒四射,站在一群精英中间谈笑风生,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陌生。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击着傅承聿的胸腔。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五年积压的疑问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的视线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她身上,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真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小西装、打着领结的小男孩,从不远处的休息区跑了出来,像只快乐的小鹿,直直奔向苏晚,一把抱住了她的腿,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我吃完小蛋糕了!”

“念念,慢点跑。”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实而柔软,她自然地弯腰,替儿子擦了擦嘴角的奶油渍。

“妈——妈——?”

这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傅承聿的心上。让他瞬间血液逆流,浑身僵硬地定格在原地。

妈妈?

她……有孩子了?

是谁的孩子?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那个小男孩脸上。

柔软的黑色短发,大眼睛,挺翘的鼻子,尤其是那抿嘴时的轮廓和眼神……

像!

太像了!

像得让他心惊肉跳!像得让他浑身发冷!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

难道……

巨大的震惊、滔天的怒火、以及一种近乎恐慌的混乱,瞬间将傅承聿吞没。他所有的冷静自持、运筹帷幄,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苏晚似乎感受到了那道过于锐利和专注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感觉望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苏晚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一点点褪去,变得苍白。她握着香槟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却没想到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傅承聿。

他看起来几乎没变,只是气场更加强大和冷硬。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的剧烈情绪。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念念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好奇地顺着妈妈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死死盯着他们的“奇怪的叔叔”。

傅承聿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迈开了脚步。他推开面前碍事的人,眼神可怕,目标明确地朝着那对母子走去。

苏晚下意识地将念念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步,这是一个完全保护性的姿态。

她的这个动作,更是刺痛了傅承聿的眼。

他几步就走到了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周围的人都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侧目。

他无视了所有人,目光如同鹰隼般,先是死死地落在苏晚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上,然后,猛地转向她身后那个正怯生生又带着点好奇打量他的小男孩。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压抑的怒火而沙哑不堪,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念念,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苏、晚。”

“他、是、谁?”5

宴会厅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以傅承聿和苏晚为中心,半径五米内陷入一种诡异的低气压区。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些许看热闹意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却被傅承聿周身散发的骇人冷意隔绝在外。

他死死盯着苏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重复着那个几乎要凿穿他心脏的问题:“他是谁?”

苏晚的心脏在最初的惊悸过后,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躲避和怯懦毫无意义。她深吸一口气,将微微发抖的念念完全护在身后,抬起下巴,迎上傅承聿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傅承聿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清冷和疏离:“傅先生,好久不见。这是我的儿子,念念。”

“傅先生”。 “我的儿子”。

两个称呼,像两把冰刃,精准地刺入傅承聿的胸膛,瞬间将他的怒火点燃至顶峰。

“你的儿子?”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周遭空气都稀薄了几分,“苏晚,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他的声音压抑着咆哮的欲望,引得更多人侧目。已经有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试图上前缓和,却被傅承聿带来的助理和周铭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外围。

念念被这个凶神恶煞的叔叔吓到了,小脸发白,紧紧抓着妈妈的裙子,小声嘟囔:“妈妈……我怕……”

苏晚感受到儿子的恐惧,心疼之余,对傅承聿的怒意也升腾起来。她不再回避,眼神锐利地回视他:“傅承聿,请你注意场合!你吓到我儿子了!”

“我吓到他?”傅承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阴鸷得可怕,“苏晚,你瞒着我生下孩子,现在倒是我吓到他了?五年!你躲了五年!就带着我的种……”

“傅总!”一声温和却不失力度声音插了进来。

顾瑾年适时地出现在苏晚身边,他刚才去应酬了几句,一回头就看到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自然地侧身,挡在了苏晚和傅承聿之间些许,隔开了部分压迫感。

“傅总,久仰。”顾瑾年脸上带着商务式的微笑,伸出手,“我是‘星辰画廊’的顾瑾年,也是Wan Su女士的合作伙伴。看来您和Wan Su是旧识?不过这里似乎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不如……”

傅承聿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箭,冷冷地扫过顾瑾年伸出的手,并未理会,而是直接钉在苏晚脸上:“Wan Su?合作伙伴?苏晚,你真是好本事!消失五年,摇身一变成了设计师,还有了‘合作伙伴’?这孩子跟他有没有关系?!”

他的指控荒谬而侮辱人,连周围的听众都有些哗然。

苏晚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轻轻推开顾瑾年护持的手臂,示意自己可以处理。

“傅承聿,”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十足的嘲讽,“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活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吗?念念是我的儿子,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更轮不到你来质问!”

她刻意回避了血缘的问题,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轮不到我?”傅承聿被她的话彻底激怒,理智的弦濒临崩断。他猛地伸手,似乎想去抓苏晚的手腕,或者想将她身后的孩子看得更清楚。

“不准你欺负我妈妈!”一个稚嫩却充满勇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念念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从妈妈身后探出小脑袋,虽然眼睛还红红的带着惧意,却努力瞪得大大的,对着傅承聿大声喊道:“坏叔叔!走开!”

傅承聿的动作猛地僵住。

“坏叔叔”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那张与自己酷似的小脸上写满了对自己的排斥和保护母亲的决心,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洪水般涌上心头——愤怒、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涩和悸动。

这是他的儿子。 他傅承聿的血脉。 却在叫他“坏叔叔”, 保护另一个男人……或者说, 保护他的母亲,反对他。

周铭见状,冷汗都下来了,再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上前,低声急劝:“傅总!傅总!媒体的人也在,太多人看着了!有什么事私下再……”

傅承聿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如同困兽般在苏晚倔强的脸和念念警惕的小脸上来回扫视。他死死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咯咯作响。

他知道周铭说的是对的。在这里闹下去,只会成为明天的头条笑话。

但他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这个女人带着他的孩子消失五年! 无法忍受她此刻的冷漠和疏离! 更无法忍受那个小不点看着他的、充满敌意的眼神!

苏晚不再看他,弯腰抱起念念,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念念不怕,妈妈在,我们回家。”

她甚至没有再看傅承聿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打扰了她们的陌生人。她对顾瑾年低声道:“瑾年,麻烦你,我们走吧。”

顾瑾年点头,护着母子二人,准备离开。

傅承聿看着他们的背影,尤其是趴在苏晚肩上、那双依旧偷偷打量他的、酷似自己的眼睛,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吞噬他。

他猛地向前一步。

周铭死死拦在他身前,几乎是哀求:“傅总!冷静!小少爷……孩子还小,吓不得啊!”

“小少爷”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傅承聿狂暴的怒火。他看着儿子那害怕的眼神,心脏再次被揪紧。

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晚抱着孩子,在那个碍眼的男人的护送下,消失在宴会厅的出口。

傅承聿站在原地,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装饰用的罗马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手背瞬间红肿破皮,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苏晚。 孩子。

他的眼底一片猩红。

“查!”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嘶哑而骇人,“我要知道他们这五年所有的一切!现在住哪里!立刻!马上!”

“是!傅总!”周铭连忙应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傅承聿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晚消失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墙壁。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逃离。

他的儿子,也必须认祖归宗。6

宴会厅的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但很快又被更宏大的声浪所掩盖。然而,对于身处风暴中心的几个人而言,波澜才刚掀起。

傅承聿提前离场,坐进劳斯莱斯后座时,车内的气压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低。周铭坐在副驾,大气不敢出,通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

傅承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背上破损的皮肤和淤青清晰可见,但他似乎毫无知觉。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苏晚冰冷的眼神、那个孩子与他酷似的眉眼、以及那句脆生生的“坏叔叔”。

每一帧都像慢镜头,在他脑中循环播放,折磨着他的神经。

五年。

整整五年。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几乎将国内外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她任何踪迹。他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愧疚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焦灼,在那段时间里日夜啃噬着他。

可结果呢?

她活得好好的!甚至活得比在他身边时更加光彩夺目!她换了身份,成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身边有了护花使者,还……生了一个孩子。

一个极有可能流着他傅承聿血脉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一阵紧缩,是极度愤怒,也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怎么敢?瞒着他,偷偷生下他的孩子?然后带着孩子消失,让他错过了整整五年?

而那个孩子……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坏叔叔”……

傅承聿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

“查到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压抑。

周铭立刻坐直身体,拿着平板电脑快速汇报:“傅总,初步查到一些。苏小姐……呃,Wan Su女士目前下榻在瑰丽酒店顶层套房。她是应博览会主办方和‘华裳’品牌的联合邀请回国参展的,在业内确实有一定知名度。顾瑾年,法籍华裔,巴黎‘星辰画廊’的老板,也是Wan Su女士的独家代理和合作伙伴,两人相识多年……”

“合作伙伴?”傅承聿冷笑一声,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住同一家酒店?形影不离?那个孩子呢?出生日期!准确日期!”

周铭额角渗出细汗:“孩子的具体信息……还在查。酒店登记只有Wan Su女士和孩子的名字,苏念傅。看起来……顾瑾年先生住在另一层的标准套房。”

傅承聿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最后一句而好转。他关注的焦点只有一个——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明天之内,”傅承聿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要看到那个孩子的全部资料,从出生证明到这五年的所有记录。还有,苏晚这五年在国外的所有经历,一点不漏。”

“是,傅总。”周铭连忙应下。

车子驶入傅家别墅,冰冷的巨大建筑在黑夜里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傅承聿下车,大步走进屋内,没有开灯,径直走向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烦躁和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戾。

他走到书房,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拿出了林薇薇的照片。曾经,这张照片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是他对抗家族、缅怀过去的寄托。可此刻再看,照片上的笑容却显得无比空洞和遥远。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会对这样一份虚幻的执念念念不忘那么久。

而那个真实地在他身边存在了三年,为他打理生活,默默承受他所有冷漠和忽视的女人,却带着他的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活得风生水起。

强烈的占有欲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苏晚。 只能是他的。 那个孩子,也必须姓傅!

……

瑰丽酒店,顶层套房。

苏晚将睡着的念念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孩子即使在睡梦中,小眉头也微微蹙着,似乎还被晚上的惊吓影响着。

苏晚的心疼得厉害。她俯身,亲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低声呢喃:“对不起,宝贝,妈妈吓到你了。”

她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手却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顾瑾年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喝点这个,会好睡点。没事吧?”

苏晚接过牛奶,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他。”而且是以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

“傅承聿的反应比想象中更……”顾瑾年斟酌了一下用词,“激烈。他显然不会轻易罢休。尤其是念念……”

苏晚闭了闭眼。傅承聿看到念念时的震惊和后来的疯狂,她都看在眼里。以他的性格和手段,既然发现了念念的存在,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会把念念给他的。”苏晚睁开眼,眼神异常坚定,“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我知道。”顾瑾年安慰道,“我会帮你。在国内我也有一些朋友,如果需要法律或者其他方面的援助……”

“谢谢您,瑾年。”苏晚真诚地道谢,“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想把您牵扯太深。傅承聿他……手段很多。”

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冷漠,专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顾瑾年温和地笑笑,“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明天还有展览和媒体采访,需要保持状态。有任何事,随时打我电话,我就在楼下。”

送走顾瑾年,苏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毫无睡意。

傅承聿那双充斥着震惊、愤怒和势在必得的眼睛,不断在她眼前浮现。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搜索了傅承聿的名字。跳出来的最新财经新闻旁边,竟然已经有了宴会厅冲突的模糊小道消息,虽然语焉不详,但“傅氏总裁”、“神秘女子”、“孩童”等关键词已经足够引人遐想。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傅承聿的行动,永远快得超乎想象。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7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酒店套房的落地窗,洒在柔软的地毯上。念念已经恢复了活力,正坐在餐桌前,晃着小腿,啊呜啊呜地吃着酒店送来的儿童早餐,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晚那个不愉快的插曲。

苏晚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杯黑咖啡,强打精神检查着今天展览的动线和资料。手机屏幕亮起,是顾瑾年发来的消息,提醒她媒体采访的时间,并再次询问是否需要陪同。

她回复了“谢谢,暂不用”,不想再因为自己与傅承聿的私事,将顾瑾年过多地牵扯进来。

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苏晚的心下意识地一紧。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酒店服务员刚送完早餐离开。

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只一眼,她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傅承聿。

他居然找到了这里!

他就站在门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底带着一夜未眠的细微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狩猎般的锐利光芒。他身后半步,站着如同背景板般的特助周铭。

苏晚的手指瞬间冰凉。她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妈妈,是谁呀?”念念好奇地从餐椅上探出脑袋。

“没事,念念,你继续吃。”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缓缓打开了门,但只开了一道缝隙,身体挡在门口,完全没有让外面的人进来的意思。

“傅总,”她的声音疏离而戒备,“请问有什么事?”

傅承聿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她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了餐厅里那个正叼着勺子、好奇张望的小小身影。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有审视,有压抑的激动,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确认。

这就是他的儿子。近距离看,那份相似感更加惊人。

“我们谈谈。”傅承聿收回目光,看向苏晚,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式,而非商量。

“我认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苏晚冷着脸,握着门把的手收紧,“傅总,这里是酒店,我不认为您的行为是合适的。请您离开。”

“没什么好谈?”傅承聿向前逼近一步,手臂撑在门框上,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将苏晚笼罩,“苏晚,带着我的儿子消失五年,现在告诉我没什么好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骇人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砸在苏晚的心上。

“你的儿子?”苏晚强撑着与他对视,毫不退让,“傅承聿,请你搞清楚,念念是我的儿子,从我怀孕到生下他,抚养他长大,你出过一分力?尽过一天责任?现在你凭什么来认?”

“凭什么?”傅承聿眼底风暴骤起,“就凭他是我的种!没有我,哪来的他?苏晚,你瞒着我生下他,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妈妈……”念念似乎被门口压抑的气氛吓到了,放下勺子,小声地喊着,想要跑过来。

“念念乖,坐好,妈妈马上就好。”苏晚急忙回头安抚儿子,再转回头时,眼神更加冰冷,“傅承聿,你吓到孩子了!请你立刻离开!”

“离开?”傅承聿冷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让我离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念念,语气下意识地放缓了一丝,却依旧带着固有的强势,“孩子必须认祖归宗。”

“你休想!”苏晚气得浑身发抖,“念念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他跟你们傅家没有任何关系!我绝不会让你把他抢走!”

“这不是抢,”傅承聿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这是事实。他是傅家的血脉,就必须回到傅家。”

“傅总!”周铭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低声提醒,“这里走廊有监控,人多眼杂……”

傅承聿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苏晚和屋内的孩子身上。他试图推开房门。

苏晚用尽全身力气抵挡着,脸色苍白:“傅承聿,你这是私闯!我可以叫保安!”

“你叫。”傅承聿的眼神危险地眯起,“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傅氏的总裁来找他的妻子和儿子,有什么不对?”

“妻子?”苏晚几乎要笑出声,眼眶却红了,“傅承聿,你是不是忘了?离婚协议我早就签了!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还没签字!”傅承聿低吼出声,像是被踩到了痛处,“那份协议,我不承认!在法律上,你还是我傅承聿的妻子!”

苏晚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没签字?

就在这时,套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尖锐的***打破了门口的僵持。

苏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傅承聿趁着她分神的刹那,手臂用力,直接推开了房门,大步闯了进去!

“傅承聿!”苏晚惊怒交加,想要阻拦,却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

傅承聿无视她的阻拦,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餐厅,走向那个因为突然闯入的“坏叔叔”而吓得呆住、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的小男孩。

他在念念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高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几乎将小小的孩子完全笼罩。他努力想缓和一下自己过于冷硬的表情,但收效甚微。

他蹲下身,试图与念念平视,声音因为刻意放低而显得有些古怪和僵硬:“你……叫念念?”

念念被他吓到了,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盘子里,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身子往后缩,带着哭腔大喊:“妈妈!妈妈!坏叔叔!哇——!”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穿了苏晚的心脏。

她猛地冲过来,一把推开傅承聿,将儿子紧紧抱进怀里,怒视着眼前这个彻底搅乱了她们平静生活的男人,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颤抖:“傅承聿!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滚!”

傅承聿被孩子激烈的反应和苏晚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刺痛,僵在原地。看着在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恐慌。

周铭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冷汗涔涔。

套房里,孩子的哭声,女人的怒斥,男人僵立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混乱而紧绷的画面。

傅承聿的第一次“登门认亲”,以彻底失败和加剧冲突告终。8

酒店的套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念念受惊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变成小声的、委屈的抽噎,小脸埋在妈妈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偶尔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怯怯地瞄一眼那个僵立在客厅中央的“坏叔叔”。

傅承聿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他甚至维持着刚才被苏晚推开时微微后倾的姿势。孩子那充满恐惧和排斥的哭声,像一盆冰水,将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势在必得的炽热浇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尖锐的刺痛。

他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在商场上,他杀伐决断,无所不能。可面对一个被自己吓哭的、可能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小不点,他所有的强势和手段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苏晚紧紧抱着儿子,像一只被激怒的母兽,眼神冰冷而充满敌意地瞪着傅承聿,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戒备。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声音是傅承聿从未听过的温柔,却也是对他最残忍的凌迟:“念念不怕,妈妈在,坏人马上就走了,不怕……”

“坏人”。她又说了一次。

傅承聿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解释,想说我不是坏人,我是……我是你爸爸。

可这句话,在孩子惊惧的泪眼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和没有分量。

周铭站在门口,进退维谷,额上的冷汗就没干过。他硬着头皮,极小声道:“傅总……孩子好像吓得不轻……要不……我们先……”

傅承聿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苏晚苍白的脸上,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疏离。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窒息。

五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逼到如此境地?甚至……让他们父子相见,形同仇敌?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懊悔和茫然,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

但他傅承聿,从不习惯低头,更不习惯在失控的场面下久留。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翻涌的暗流。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照顾好他。”

最终,他只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甚至不敢再看儿子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离开了套房。

周铭连忙对苏晚鞠了一躬,匆匆跟上。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苏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抱着儿子的手臂微微发抖,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她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将脸埋进儿子带着奶香的小肩膀上,久久没有动弹。

“妈妈……”念念小声地叫着,小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坏叔叔走了……妈妈不怕……”

儿子的安慰让苏晚的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抱紧儿子,低声道:“嗯,妈妈不怕。念念真勇敢。”

……

酒店地下车库,劳斯莱斯车内。

气压低得吓人。傅承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背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再次渗出血丝,他却毫无察觉。

周铭屏息坐在副驾,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良久,傅承聿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和疲惫。

“周铭。”

“傅总,您吩咐。”

“刚才……”傅承聿的声音依旧沙哑,“我是不是……很糟糕?”

周铭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从未听过傅总用这种近乎……自我怀疑的语气说话。他斟酌着用词:“傅总,您只是……太突然了,小少爷年纪小,难免害怕……”

“害怕我。”傅承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他的爸爸,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会吓哭他的坏人。”

周铭沉默了片刻,壮着胆子道:“傅总,事情急不得。苏小姐……夫人她显然对您误会很深,而且独自抚养小少爷五年,必然吃了很多苦,戒备心很强。小少爷又还小,骤然接近,确实容易适得其反。或许……或许可以从长计议,先缓和与夫人的关系……”

傅承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流动的昏暗光线。

他知道周铭说得对。他今天的行为,愚蠢又失控,只会将苏晚推得更远,让孩子更加害怕他。

可是,一想到那个孩子,想到他流落在外五年,叫别人“叔叔”,被那个顾瑾年亲近,而自己这个亲生父亲却像个闯入者,被排斥在外,他就嫉妒得发狂,理智全无。

那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

“查得怎么样了?”他换了个话题,声音重新变得冷硬。

“已经安排人在查了,最快今天下午能有部分消息。”周铭立刻汇报,“另外,夫人今天下午在博览中心有一个专题分享会和媒体群访,晚上……”

“推掉下午所有安排。”傅承聿打断他,“去博览中心。”

周铭一惊:“傅总,您要去?可是刚才……”刚才已经闹得那么不愉快了,再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我不进去。”傅承聿的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复杂,“就在外面看看。”

他需要冷静。也需要……换个方式,重新审视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关系。

他需要知道,这五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那个孩子,确确实实,是他的。

劳斯莱斯缓缓驶出酒店车库,汇入车流,朝着博览中心的方向驶去。

车内的傅承聿,似乎和来时一样冷硬,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那坚冰般的外壳,因为孩子的眼泪和女人的恨意,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裂缝一旦产生,光,或许就能照进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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