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苏晶儿按在供桌上的青铜镖令,那枚令牌边缘刻着缠枝纹,中间"顺安"二字被磨得发亮,偏右上角朱笔写的"代掌家事"西个小字,像根细针扎进她眼底。
"先侯爷亲授此令。
"苏晶儿的声音像浸了冷水的铁,"母亲若不信,可唤府中老账房查验旧档——当年苏家救老侯爷于匪患,岂是虚言?
"王氏喉间泛起酸意。
她原打算用"新妇不敬"的由头,让这江湖女子在祠堂跪到子时,折了锐气,往后自然任她拿捏。
谁承想这丫头竟把老侯爷的救命之恩和遗命翻出来,将"孝道"二字反扣在她头上——她罚的是苏晶儿不敬,苏晶儿却用"遵先夫遗命"的孝道,把她推成了违逆亡夫的恶人。
周嬷嬷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跟着王氏二十年,最会看主子眼色,见老夫人脸色发白,忙抢步上前:"老夫人,这等物件......"话未说完,腕间忽然一凉——苏晶儿袖中滑出的短匕挑开她的手,刀刃离她腕骨不过半寸。
"碰我镖令者,断指。
"苏晶儿眼尾微挑,"这是顺安规矩。
"周嬷嬷倒退两步,腕上冒起细汗。
她原以为这新少夫人不过是个会舞枪弄棒的粗人,此刻才看清那短匕的刃口——竟磨得比绣房的剪子还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
王氏望着苏晶儿腰间晃动的银枪穗子,突然想起老侯爷生前说过的话:"苏家那丫头,比她爹还像镖师。
"当时只当是夸,如今才知,这夸里裹着刺——镖师走镖,最会把规矩刻进骨头里,偏又能拿规矩当刀使。
"既是先夫遗愿,自当尊重。
"王氏咬着后槽牙笑,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累丝金凤簪,"周嬷嬷,撤了跪垫。
"周嬷嬷应声要动,王氏又补了句:"再让人把祠堂门窗封严实,莫要漏了风。
"她目光扫过苏晶儿,在她额间那道红痕上顿了顿——方才跪久了,青石板硌的。
"夜深露重,少夫人回房歇着吧。
"苏晶儿垂眸应"是",余光却瞥见周嬷嬷退下时,袖口藏着半块碎瓷片。
她不动声色将镖令收进袖中,青铜的凉意贴着皮肤,像块压舱石。
春桃缩在祠堂角落,攥着帕子的手沁出冷汗。
她看着苏晶儿起身,裙角扫过满地碎茶盏,突然想起今早出阁时,苏镖头塞给她的信:"照儿性子烈,你们主仆要互相帮衬。
若在侯府受了委屈,便让阿全去顺安分号传信。
"阿全是镖局老伙计的儿子,去年在苏州被水匪围了,是苏镖头拼着挨一刀救下来的。
祠堂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穿堂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
春桃趁周嬷嬷弯腰收拾茶盏的工夫,猫腰溜了出去。
后角门的影壁下,阿全正缩着脖子搓手,见她过来,忙把怀里的热饼塞过去:"夫人,我在书房外守了半宿,侯爷......"他声音发涩,"他在抄《诗经》,一句没问您去哪儿。
"春桃攥着热饼的手紧了紧。
饼还是温的,可她心里发凉——这侯府的新姑爷,竟是个连新房都不肯进的泥塑菩萨。
苏晶儿回房时,月亮己经爬上东墙。
她没点红烛,只燃了盏豆油灯,将镖令供在案上。
青铜在火光里泛着暗黄,"代掌家事"西个字像活了似的,映得她眼底发亮。
"春桃。
"她转身时,银枪穗子扫过妆台,"明日她必另设局。
"春桃捧着姜汤过来,见她指尖轻轻敲着案几,那是苏晶儿想计策时的习惯。
"咱们得先立规矩。
"苏晶儿接过姜汤,吹了吹热气,"江湖上,谁控场,谁说话。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枯枝折断的轻响。
春桃手一抖,姜汤泼在袖口。
苏晶儿却像没听见似的,低头抿了口汤,指尖却悄悄扣住三枚铁莲子——那是她走镖时惯使的暗器,淬了防狼的药粉。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
苏晶儿盯着那影子晃了晃,突然笑了——王氏派来的人,倒比她预想的还急。
案上的镖令被风吹得轻响,像极了顺安镖局门口那串铜铃。
苏晶儿望着窗外的黑影,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走镖最怕的不是明刀明枪,是藏在草窠里的蛇。
"她摸了摸腰间的枪柄,枪鞘上的云纹被摸得发亮——那是母亲临终前绣的。
"春桃,把我的夜行衣找出来。
"她突然开口,"明早要穿。
"春桃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应"是"。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苏晶儿案头的镖令,和她眼里跳动的光——这侯府的水再深,她苏晶儿走了十年镖,什么样的暗礁没见过?
后半夜起了雾,纱帘被打湿,像蒙了层白霜。
苏晶儿合衣躺下,听着窗外更夫敲了三更,忽然想起祠堂里王氏泛白的唇角。
那支累丝金凤簪还在她发间,可老侯爷的遗命,终究比金簪重。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日清晨,王氏该坐不住了。
果然,天刚蒙蒙亮,春桃就捧着个红漆木匣进来,匣盖上压着周嬷嬷的帖子:"老夫人说,新妇规矩不能废,特送《闺范辑要》来。
"苏晶儿掀开木匣,二十张洒金笺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一张写着:"卯正起身,向老夫人奉茶;辰时描眉,不得用江湖粗劣脂粉......"她指尖划过纸页,抬头时笑意在眼底漫开——这一仗,才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