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呼吸绵长几不可闻,所有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
她能听到李珩在榻上翻身的窸窣声,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响,甚至能听到自己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屋顶上的人,也极其耐心。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极其轻微的、几乎融于风声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在移动,寻找着最佳的下手位置或观察角度。
不是普通的毛贼。
毛贼没有这样的耐心和隐匿功夫。
苏婉的大脑飞速运转。
对方的目标是她,还是李珩?
若是李珩,一个从六品小官,有何值得如此高手深夜探访?
若是冲她而来……“苏婉”这个身份,更不应引来这等人物。
除非……她的伪装出现了纰漏。
脚步声在她头顶正上方停住了。
来了。
苏婉握紧了手中的发簪,指尖冰凉,内心却一片沉静。
这种游走于刀锋边缘的紧张感,陌生又熟悉,反而奇异地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闷和压抑。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响动从屋顶传来。
不是兵器,更像是……某种窥探的器具?
就在此时,榻上的李珩忽然大声梦呓了一句:“……国公爷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翻了个身,又鼾声大作。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屋顶上的动静骤然停止。
苏婉心念电转。
李珩的梦话无疑暴露了屋内有人未睡熟,也间接提醒了对方。
此刻若对方退走,固然暂时安全,但线索也就此中断。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电光石火间,苏婉做出了决定。
她故意发出一声略显惊慌的低呼,像是被李珩的梦话惊醒,同时快速而轻巧地移动到门边,猛地一把拉开了房门!
“谁?
谁在外面?”
她朝着漆黑的庭院扬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强作镇定,完全符合一个被夜间异响惊扰的深宅妇人的反应。
几乎在她开门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屋顶翩然掠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朝着西侧院墙疾奔而去!
果然有人!
苏婉眼底寒光一闪。
想跑?
她看似惊慌地追出两步,脚下却“不小心”绊到了廊下的花盆架子!
“哐当!”
花盆摔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巨响。
“有贼!
快来人啊!
有贼!”
苏婉立刻顺势高声惊呼起来,声音穿透夜色。
整个李府瞬间被惊动了。
护院们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灯笼火把迅速亮起,朝着锦瑟院汇聚而来。
而那黑影己然跃上西院墙头,眼看就要没入外面的黑暗巷弄。
就在他跃起的一刹那,苏婉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
一道乌光撕裂夜色,悄无声息地疾射而出!
正是她手中那支乌木发簪!
这一掷,角度刁钻,力度惊人。
融入了她昔日战场上箭无虚发的精准和对人体结构的深刻了解,却又巧妙地掩饰了力道,看起来更像是情急之下的胡乱投掷。
“唔!”
墙头的身影发出一声极短的闷哼,身形明显踉跄了一下,似乎被击中了肩背某处非要害但足以造成剧痛和行动不便的位置。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站在廊下、一脸“惊惶”的苏婉。
月光与渐近的火光交错,勾勒出他蒙着面巾的侧脸轮廓和一双深邃惊诧的眼睛。
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探究。
西目相对,不过刹那。
黑影毫不犹豫,忍痛翻身下墙,瞬息消失不见。
苏婉捂着胸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靠着门廊柱子微微喘息,脸色苍白。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因方才那短暂的交锋而激烈跳动,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她看清楚了。
虽然只是一瞥,但那人的身形、眼神,还有他回头的那一瞬流露出的气息……绝非寻常窃贼或者豪门探子。
那是在血与火中淬炼过的、同类的气息。
“夫人!
夫人您没事吧?”
挽翠第一个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地扶住她。
护院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发生了何事?”
李珩终于被彻底吵醒,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脸上带着宿醉未消的烦躁和惊怒,“大半夜的吵什么?!”
“官人!”
苏婉立刻扑过去,抓住李珩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语无伦次,“有、有贼!
我刚才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一个黑影从屋顶跳下来,跑、跑到西边去了!
我好害怕……”她将受惊妇人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李珩看着一地狼藉和脸色苍白的妻子,又听到护院确认西院墙确有攀爬痕迹,眉头紧锁:“可看清那人模样?
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没看清,太快了……”苏婉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吓坏了,就用簪子扔他,好像……好像打中他了?
然后我就喊人了……”她指向地上那枚普通至极的乌木发簪,她早己趁乱将真正用来攻击的那支收起。
一个护院捡起簪子呈上。
李珩接过看了看,就是一支女眷常用的普通发簪,木质柔软,能有多大杀伤力?
想必是那贼人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才仓皇逃窜。
他心下稍安,随即又被恼怒取代:“一群废物!
府里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竟能让贼人摸到主院来!
还不快去追查!”
护院们噤若寒蝉,连忙称是,分散搜查去了。
李珩这才看向仍抓着他衣袖、瑟瑟发抖的苏婉,不耐地抽回手:“行了行了,不过是个小毛贼,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没得让人笑话我李府没规矩!”
他言语间的冷漠和责怪,让一旁的挽翠都忍不住咬了咬唇。
苏婉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低着头,怯怯道:“妾身知错了……只是明日还要去安国公府,妾身这般受惊,怕是脸色不佳,万一冲撞了贵人……”她适时地抬起的脸上,确实血色不足,眼眶微红,倒真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柔弱模样。
李珩一愣,想到明日至关重要的宴会,语气缓和了些:“罢了,也是意外。
你且好生歇着,明日让丫鬟给你敷些粉便是。”
他敷衍地安慰了两句,便打着哈欠,吩咐人收拾院子,自己又回屋继续睡了,仿佛方才的惊险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苏婉在挽翠的搀扶下回到内室。
挽翠心疼地低语:“夫人,您方才真是太险了……”苏婉坐在镜前,看着镜中女子柔弱苍白的脸,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眼角。
那里,没有丝毫泪痕。
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锐利笑意。
她击中了那个夜探者。
她的发簪尖端,淬了特制的药膏。
那药膏不会致命,但会让伤口奇痒难忍,数日不散,并且会留下一种极淡的、特殊的草木清香,常人难以察觉,但对于经过特殊训练的她来说,无异于黑夜里的明灯。
只要那个人还在上京城……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发。
夜探者是谁?
他为何而来?
李珩梦呓中的“国公爷”和“竭尽全力”,又意味着什么?
谜团似乎越来越多。
但苏婉的心中,却渐渐清晰起来。
蛰伏的凤凰,微微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