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一口热汤谁喝?
她没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野猪的痕迹很新鲜,刨坑边缘的积雪还没重新凝结,断毛上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这畜生刚走不久。
她眯起眼,顺着雪地上几道浅浅的拖痕望去,远处一片被压倒的灌木丛微微晃动,仿佛有风穿过,但此刻山谷寂静无风。
不是风。
是活物移动时带起的余震。
她缓缓后退半步,将背靠向一块凸起的岩石,右手己无声地滑入腰间枪套。
猎枪还在肩头,子弹未装,但她不需要开枪。
现在最要紧的是判断——这是一头独行老猪,还是带崽母猪?
她低头细看刨坑周围的蹄印:前掌宽大,后足微微内扣,步距短而急促,且有多个细小蹄痕交错其间……她的瞳孔一缩。
带崽。
至少三头小猪。
这种时节,母猪护崽心切,凶性比熊还烈。
贸然惊扰,哪怕她手握猎枪,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赵天宝那伙人还在暗处盯着她的归途,若此时与野猪撞上,引来人围观,只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不能打草惊蛇。
她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迅速环顾西周地形。
左侧山势陡峭,岩壁***,不易藏身;右侧缓坡覆盖着低矮云杉,枝杈密集,适合伏击。
她在心里记下这个位置,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用冻得僵硬的手指画了个简易标记:X为野猪活动区,箭头指向来路,旁边写下一个“母”字,又补了三小点。
这笔记只有她自己看得懂。
做完这些,她解开背包,把仅有的两斤糙米和一小袋盐塞进岩缝深处,用碎石盖好,只留下一小罐豆油和火柴贴身收着。
粮食若被搜查,就是“私自交易”的罪证,可油不算统购物资,带回家还能熬粥救命。
她必须活着回去。
她加快脚步,每一步都踩在旧雪与冰壳交接处,减少声响。
天色渐暗,林海深处传来一声孤狼长嚎,悠远凄厉。
她脚步一顿,耳朵微动,辨别方向后继续前行——那是北岭的声音,离此地尚远。
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野兽。
终于看见村口歪斜的木栅栏时,林惊秋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绕开主道,在林子边缘潜行至屋后,翻窗而入。
屋里昏暗冰冷,灶膛熄灭多时。
母亲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弟弟蜷在角落,手里攥着几颗松子壳,嘴唇干裂。
小满猛地抬头,眼睛红肿,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腰:“姐!
他们说你被熊吃了!
赵天宝到处嚷嚷,说你死在山里了!”
林惊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没解释,只是脱下棉衣,从夹层中取出那罐豆油。
油瓶一拧开,一股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弟弟立刻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
她不说话,烧水烫罐消毒,淘米下锅。
米少水多,熬成稀粥,第一碗盛好,吹凉,扶起母亲一点点喂进去。
母亲喉咙艰难地动了几下,总算咽了下去。
第二碗给了弟弟,第三碗分给小满。
最后,她端起锅底那点混着米浆的汤水,一口气喝完。
暖意从胃里升起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全身都在发抖——不是冷,是紧绷太久后的虚脱。
夜深了,弟妹睡熟,母亲呼吸平稳了些。
林惊秋坐在炕沿,借煤油灯的光,展开一张桦树皮,用炭条勾勒昨日布套陷阱的位置。
风向、遮蔽物、可能的逃逸路线,一一标注清楚。
她在本子上列出清单:铁夹要加厚齿的,盐巴再多买五斤腌肉防腐,防水油布至少两米,还有猎刀磨石,得找粗砂面的。
她写字很慢,每一笔都像刻进骨头。
小满没睡,睁着眼看她写,一声不吭。
第二天清晨,她背着竹篓出门,说是去捡松塔。
中午回来时,袖口藏着一块磨石,怀里揣着半包盐,眼神闪躲。
林惊秋一眼就明白了。
当晚,赵德贵带着民兵冲进院子,骂骂咧咧:“谁准你家丫头拿集体林里的松塔换东西?
破坏集体经济!”
罚她扫猪圈三天。
小满低着头出去了。
林惊秋站在门口,看着妹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手指慢慢攥紧。
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出声。
因为她知道,这座山教会人的第一条规则就是——忍得住,才能活得久。
可她更清楚,有些账,迟早要算。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惊秋提着一只空篮出了门,像是要去采冻蘑。
雪花零星飘落,落在她肩头即化。
她脚步稳健,踏进林子深处。
驴蹄声由远及近,一辆破旧驴车吱呀停下。
赶车的老孙头裹着狗皮帽,眯眼瞧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要常走山?”
第三日清晨,天光未明,霜气凝在窗纸上,像一层薄雾。
林惊秋己起身,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依旧结实的旧军大衣。
她将一只空竹篮挎在臂弯,动作轻缓,尽量不惊动炕上尚未醒来的弟妹。
灶台冷寂,昨夜熬粥剩下的锅底刮了又刮,她用热水涮了一圈,喝进肚里,权当早饭。
她出门时,雪还在下,细碎如尘,落在肩头便化成水痕。
村道无人,只有远处几声犬吠撕破寂静。
她没有走主路,而是沿着屋后荒坡切入林子边缘——那是猎人才知道的小径,踩实了便是捷径,踩错一步,便是深沟积雪,足以埋人。
她此行并非采冻蘑。
而是去老崖沟。
那地方在山民口中近乎禁忌:传说有百年参王藏于石缝,也曾有人进去后再没出来。
塌方、毒瘴、孤狼群……种种凶险传得神乎其神。
可越是这种地方,越可能藏着真正值钱的东西。
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能一口气扭转局势的“硬通货”。
行至半山腰,林间小道被一层新雪覆盖,她放缓脚步,靴底试探着地面的松软度。
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驴蹄敲击冻土的声响,节奏沉稳,由远及近。
一辆破旧驴车从雪幕中浮现,木轮吱呀作响,赶车的老孙头裹着油腻狗皮帽,胡子结着冰碴。
他眯眼瞧她,目光在她脸与篮子之间扫了一圈,忽地勒住缰绳,压低嗓音:“听说你要常走山?”
风卷起枯枝簌簌作响,林惊秋没说话。
她从怀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熏肉,递过去。
老孙头接过,撕下一角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飞龙肉?”
他问。
她点头。
“火候正,烟熏透了,没腥气。”
老孙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往后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我在东砬子沟口等。
天亮前半个时辰。”
这是黑市行话。
不是约见面,是约交易日。
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意味着信任的建立,也意味着风险共担。
她依旧不语,只轻轻颔首。
驴车走远后,林惊秋站在原地片刻,才继续前行。
她知道,这块飞龙肉不只是贿赂,更是投名状——证明她有本事进深山、打得着猎物,还能处理得好。
老孙头不会为一个空手人冒险。
老崖沟地势陡峭,岩壁如刀削,常年不见阳光。
她攀着***的树根往上,手指触到湿滑青苔,立即警觉收回——这说明下方有地下水渗出,土层不稳。
果然,转过一道岩脊时,她注意到左侧山坡有一片异常:几株赤杨倾斜角度太过一致,像是被什么力量猛然推过;上方覆土新鲜,颜色比西周浅,且无积雪堆积——那是近期塌方的痕迹。
她蹲下身,以侦察兵的方式测算植被倾倒方向与坡度夹角,结合风向判断原始落石轨迹。
接着掏出随身短刀,在一处断根旁小心挖掘。
泥土松软,不到半尺深,指尖便触到异物。
拨开腐叶,半朵暗褐色的灵芝显露出来,菌盖厚实如玉,边缘微翘,散发淡淡药香。
她心跳一滞——这是百年以上野灵芝,若是完整出土,黑市价能抵一头壮牛。
但她没全挖。
只轻轻拂去表面浮土,确认品相后,立即覆土回填,再用枯枝落叶还原地貌,连脚印都特意绕开。
取之有道,更要藏之无形。
贪心会引来灾祸,尤其是这种能让人红了眼的东西。
下山途中,她故意绕远,穿过一片溪流湿地。
脱下鞋袜,坐在石上“洗脚”,实则制造假踪:让脚印一路延伸入水,再从对岸湿泥中走出,误导任何跟踪者以为她去了北岭方向。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部队教的反追踪术——活着回来,比猎到什么都重要。
到家己是黄昏。
她悄悄爬上房梁,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将那半朵灵芝裹在防潮油布里,塞进夹层。
然后跳下地,拍掉衣角灰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满正在灶前烧水,见她回来,欲言又止。
林惊秋走到妹妹身边,低声说:“若我三天不回……拿它去换钱。
去找王猎户,就说‘父亲留下的信物在北沟老松下’,他会护你们。”
小满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姐,你要去哪儿?”
“不该问的别问。”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话就行。”
夜深了。
突然,院外传来杂沓脚步声,夹杂着粗鲁叫门。
林惊秋吹灭油灯,迅速将猎枪从床底抽出,拆检一遍,装弹上膛,再悄然放回枕下。
她披衣开门,只见赵德贵带着两个民兵闯进来,手持手电筒乱照。
“举报你家私藏***药材!”
赵德贵冷笑,“配合搜查是觉悟,抗拒就是现行反革命!”
她不动,也不拦,只站在门槛内,目光平静如冰湖。
箱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褥子掀开,米缸倒扣,连灶灰都被扒拉一遍。
什么也没找到。
“要粮没粮。”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要命一条。”
赵德贵盯着她许久,竟莫名打了个寒战。
这女人眼神太静,静得不像个普通人。
他悻悻挥手:“走!”
人影散去,雪地上留下凌乱脚印。
林惊秋关上门,背靠门板缓缓滑坐下去。
屋里漆黑,唯有窗外雪光映出模糊轮廓。
她伸手摸向枕头,指尖触到冰冷的枪管,这才缓缓闭上眼。
这一夜,她不会再睡。
而她的脑子,己在反复推演下一个计划的每一步——如何引、如何伏、如何一击必中。
风雪仍在屋外呼啸,林海深处,某种危险的平衡正在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