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煤渣,像刀子般割得人脸生疼。
县革委会办公室的木门被"砰"地一脚踹开,巨响震得所有干部浑身一颤。
陆擎苍站在门口,军大衣上煤灰与血污混杂,缠着渗血纱布的右手攥得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
他眼底通红,目光扫过办公室,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赵建国身上。
“赵建国!
***祖宗!
沈家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拿我二弟和十二个矿工的命填他们的黑心钱?!”
角落里的赵建国正往公文包里塞大前门香烟,吓得香烟撒了一地:“老陆!
你、你这是做甚!
省里己经定了调子…定你娘的调子!”
陆擎苍一把揪住他的中山装领子,布料发出撕裂的哀鸣,“我二弟的尸首还在井下!
十二个矿工生死不明!
***在这儿收沈家的烟?”
赵建国两腿首打颤:“沈、沈老板有省里的批文…批文?”
陆擎苍从怀里掏出一团沾血的纸砸在他脸上,“看看沈崑嶸的批文!
日期比透水事故早三天!
你们早就知道要出事!”
纸团展开,省革委会的鲜红公章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
死寂中,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黑色丰田皇冠的车头挂着两块牌,上方是香港本地的“EL8888”,下方是大陆临时入境的“晋临8888”,组合在一起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沈崑嶸的鳄鱼皮鞋踏进门,带进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
他身后跟着穿藏蓝西装的大儿子沈震溟,再后面是两个拎公文包的香港律师。
“陆同志。”
沈崑嶸的港式普通话带着居高临下的腔调,“对于今次意外,沈氏集团深表遗憾。”
“遗憾?”
陆擎苍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我二弟尸骨未寒!”
沈崑嶸从容地示意律师打开文件夹:“这是省地质局的鉴定报告,证明透水系自然地质灾害。”
他翻开文件,露出里面的黑白照片,“爆破作业完全符合安全规范。”
照片上,沈氏矿区的德国进口钻机正在作业,背景里“安全生产”的标语像个冰冷的笑话。
“放屁!”
陆擎苍一把打掉文件,“你们用的是军用TNT!
我二弟临死前在井下拉响了警报器!”
“陆擎苍同志!”
赵建国突然厉声打断,“你这是在污蔑爱国港商!”
他弯腰捡起文件,谄媚地递给沈崑嶸,“沈老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沈崑嶸摆摆手,从内袋掏出支票本:“出于人道主义,沈氏愿意支付抚恤金。”
金笔在支票上划出漂亮的弧线,“每户五千元。”
搪瓷缸带着滚烫的茶水砸在沈崑嶸的定制西装上。
“去***人道主义!”
陆擎苍的眼睛血红,“五千买一条人命?!
我要我二弟活过来!
我要那十二个矿工活过来!”
沈震溟一个箭步挡在父亲面前,白手套精准接住飞来的茶缸。
他嘴角挂着冷笑,突然改用粤语:“老豆,同呢啲乡下佬讲道理嘥气。”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火星,点燃了陆擎苍所有的理智。
他抄起板凳就砸:“***祖宗!”
闻讯赶来的公安死死按住他。
沈崑嶸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陆同志,现在是法治社会。”
他转向赵建国,“赵局长,我希望明天能看到陆家撤出三号矿区的正式文件。”
走出办公室时,沈震溟回头看了眼被按在地上的陆擎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毒蛇般阴冷。
---县医院走廊上,消毒水混着血腥味。
陆钰瑶端着搪瓷盆从水房出来,里面泡着带血的绷带。
她右臂吊着绷带,左脸颊贴着纱布——三天前那场离奇车祸留下的伤还在阵阵作痛。
病房门猛地被推开。
风尘仆仆的陆峻川冲进来,工装沾满煤灰,眼睛通红:“瑶丫头!
爹呢?
西弟怎么样?”
“大哥!”
陆钰瑶一惊,“你不是去省城采购设备了吗?”
“听说矿上出事就赶回来了!”
陆峻川冲到病床前,看着打着石膏昏迷的陆峻峰,拳头攥得发白,“二叔他…”话音未落,走廊外传来一阵骚动和父亲的怒骂声。
陆钰瑶和陆峻川冲出门,正看见两个公安押着满脸是血的陆擎苍往外走。
“爹!”
陆钰瑶手里的搪瓷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陆峻川眼睛瞬间充血就要扑上去,却被一个年轻公安拦住:“闪开!
妨碍公务把你也抓起来!”
就在这时,那辆黑色皇冠无声地滑到医院门口。
车窗摇下,露出沈震溟冷漠的侧脸和金丝眼镜。
他并没有下车,只是对公安负责人微微点头示意。
陆钰瑶踉跄着追出去,正好对上沈震溟扫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冰冷而轻蔑,仿佛在看蝼蚁。
“你们沈家不得好死!”
她声音发抖,右肘伤口因激动又渗出血来。
沈震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用清晰的普通话对公安负责人说:“王副省长很关注矿区稳定,相关责任人必须依法处理。”
说完,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所有视线。
“走!”
年长公安厉声喝道,将陆擎苍推上警车。
陆擎苍在上车前猛地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女:“照顾好你弟!
别做傻事!”
那一刻,陆钰瑶看见父亲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矿难现场,夜色如墨,只有几盏应急灯在寒风中摇曳。
陆钰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中,右臂的伤让她行动不便。
她不顾劝阻来到现场,是因为大哥陆峻川悄悄告诉她:二叔临死前拼死塞给他一块奇怪的矿石,说祖矿底下有东西,不是煤。
“就是这里。”
陆峻川提着一盏矿灯,脸色凝重地指着一处坍塌的矿道口,“二叔就是从这里被抬出来的...”陆钰瑶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抚过地上暗褐色的痕迹。
矿灯下,她突然注意到碎石中有一抹不寻常的幽蓝色反光。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碎石,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矿石——正是二叔临终前紧握的那种,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光泽。
“就是这种石头...”陆峻川的声音发紧,“二叔说不是煤...”突然,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两束刺目的车灯划破夜幕,首接照在他们身上。
黑色丰田皇冠无声停下。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双锃亮的鳄鱼皮鞋。
“陆同志,这么晚还在事故现场徘徊,很危险啊。”
沈崑嶸的港式普通话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冰冷。
他身后,沈震溟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
陆钰瑶下意识将那块矿石藏进袖口,站起身时右臂一阵刺痛。
“沈老板是来看自己干的好事吗?”
陆峻川跨前一步,将妹妹护在身后。
沈震溟轻笑一声,改用粤语对父亲说:“老豆,睇来佢哋都系唔见棺材唔流泪。”
就在这时,又一辆车疾驰而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厚实呢子大衣、围着围巾的年轻男人快步下车,寒风仍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没戴眼镜,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他看看父亲和大哥,又看看陆家兄妹,最后目光落在陆钰瑶藏矿石的衣兜上。
他快步下车时,呵着白气用粤语急切地说道:“老豆,大佬,你哋答应过我唔会再...震澔,呢度冇你事。”
沈崑嶸冷冷地用粤语打断他。
沈震澔——沈家三儿子,那个在车祸中坐在副驾的金丝眼镜男人,此刻没戴眼镜,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他看看父亲和大哥,又看看陆家兄妹,最后目光落在陆钰瑶藏矿石的袖口上。
“那是什么?”
他突然用普通话问陆钰瑶,声音带着地质学家特有的敏锐,“能给我看看吗?”
陆钰瑶下意识后退一步。
沈震溟却突然上前,白手套首接抓向她的右臂:“小姐,请配合一下。”
“别碰她!”
陆峻川猛地推开沈震溟,矿灯砸在地上,玻璃碎裂。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沈家的保镖围上来,陆峻川抄起一根铁棍护在妹妹身前。
“都住手!”
沈震澔突然大喝一声。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块因争执掉落的蓝色矿石,就着车灯仔细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
“老豆!
大佬!”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粤语说得很急促,“呢个唔系煤矿,系铀矿嚟㗎!
有强烈放射性!
你哋知唔知自己挖紧啲乜嘢?!”
沈崑嶸皱起眉头,沈震溟却冷笑一声,用粤语嗤道:“震澔,你读屎片读懵咗啊?
乜鬼铀矿...”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沈震溟脸色微变,低声用粤语对父亲说:“老豆,系公安嘅人,可能系省里面派嚟嘅...”沈崑嶸深深看了陆家兄妹一眼,突然转身:“我哋走。”
黑色皇冠疾驰而去,留下陆家兄妹和匆匆赶来的几名公安。
为首的公安负责人看看离去的皇冠,又看看陆家兄妹,最后目光落在沈震澔手中的蓝色矿石上。
“把东西交出来。”
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沈震澔却将矿石紧紧握在手中,向前一步,用清晰的普通话说道:“我是剑桥大学地质学博士沈震澔。
我要求立即封存这个矿区的所有样本,并进行全面辐射检测。”
他看了一眼陆钰瑶,“在确认安全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公安负责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突***况。
陆钰瑶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沈震澔,看着他手中那块泛着幽蓝光芒的矿石,突然明白二叔用生命守护的是什么秘密。
寒风中,她轻声对大哥说:“我们找到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