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没有人爱吃丝瓜，可顿顿都有一碗丝瓜汤。那是给我的。他们说为了我好，让我多喝点。
我不想。他们就捏着我的下巴硬生生灌了下去。这碗丝瓜汤喝了十年。后来，我赚了大钱，
他们有求于我。回家时，我点了满满一桌的丝瓜。炒丝瓜、丝瓜汤……我说：“吃啊。
”他们说不要。我摇摇头。“丝瓜对身体很好。”在我态度强硬下，
他们终于爆发把桌子掀了。我笑了。“看吧，我就说你们火气大，所以才要喝丝瓜汤。
”1没有备注的号码响起时，助理正把我的午饭端了上来。糖醋排骨、清蒸鱼、小炒牛肉。
每一样都很符合我的心意。除了一样——丝瓜汤。助理是新来的，看着我时，脸上带着讨好。
“何总，最近天热，我特意让食堂的厨师帮您准备了一碗丝瓜汤去火。”我笑了笑，
把手机调至静音，反盖在桌上。“休假的lisa应该跟你说过我的喜好。
”“说……说过的，但是我想着丝瓜对身体好，我就……”我摇摇头。“拿下去吧，
让李助上来。”助理一愣。“全都拿下去吗？何总，你尝一口，
真的很好吃的……”我打断她。“你走吧。”“以后也不用再上来了。”我不喜欢丝瓜汤，
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助理。李助上来带了一份营养餐，我让她把新来的助理调下去，
又重新翻开了手机。那个电话又打了一遍，大有我不接就死不罢休的趋势。
终于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我按下了接听键。“那个死丫头，
老子腿给她打瘸……”听筒那边立马传来两声“嘘嘘”的声音。我无声的笑了笑，
对着那头喊：“妈，什么事？”对面带着拘谨。“大宝，你在忙什么呢，好几年没回来，
妈想你了，想你回家给妈看看。”“忙工作。”电话那头传来叫骂：“忙个蛋，
一个女的能翻起什么花？”“你他妈赶快跟她说正事！”那边嘟嘟囔囔半晌，
终于把一句话捋顺了。“大宝，好几年没见，你弟现在也长大，谈女朋友了，
手足毕竟是手足，就想让你们见见。”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兴致高涨。“对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喝丝瓜汤，回家妈给你做。”我笑了。“不用了。”“我周六中午回去，
那天你们别做饭了，我打菜回家。”2周五的时候，我加了班，
把所有的工作都处理完了才回家。到家后，我打电话给李助。“明天让食堂的阿姨加个班，
帮我做六七个菜打包。”“什么菜？”“就全是丝瓜吧，反正最近天热，降火。”放下手机，
我躺在浴缸里，不由自主想起了以前的事。身为东亚家庭的长女，从小是不能有任何想法的。
也许是刻在基因里的讨厌，我们全家都不喜欢吃丝瓜。一次出去吃席，我咬了一口，
随即吐在了垃圾桶里。而这一幕，刚好被母亲看到。隔天，一直没出现过丝瓜的我家，
破天荒，出现了一根丝瓜。那碗丝瓜被做成了汤，放在了餐桌上。母亲柔柔的笑着，
推到了我面前。“喝吧，对身体好。”看着那好似毒药一般的东西，我缩了缩脖子。
“我不想喝。”她随即皱起了眉，那双带着几根鱼尾纹的眼睛泛着红。
“这是……这是妈妈专门给你做的。”我不想说话，用沉默抗拒这一碗汤。
母亲伤心的落了泪，嘴里念叨着“好心当了驴肝肺”“女儿果然养不亲”之类的说法。
而一向沉默的父亲，就会在母亲“委屈”时，突然爆发。他捏着我的下巴，
将一大碗丝瓜汤灌进我的嘴里。我呛的几乎喘不过气，去厕所吐了昏天黑地。余光里，
看见母亲担心又得意的表情。3我没带任何东西，就带了那六盘菜。到家时，
刚二十岁的弟弟迫不及待打开了包装。打开一盒，是丝瓜。他不死心，又打开一盒，
还是丝瓜。一整个桌子，全是绿油油的丝瓜。可我看着，明明他的脸色更绿。父亲想要发火，
高高扬起的拳头被母亲拦了下来。她赔着笑，招呼着我。“丝瓜也好丝瓜也好。
”我勾起嘴角。“是啊，那赶快坐下来一起吃饭吧。”几双筷子伸进盘子里，动了又动，
硬是没夹起来一块。母亲率先放下了筷子。目光柔柔的看着我。“大宝，几年不见，
你变漂亮了，也有气质了。”“记得你小时候长水痘，丑丑的。”“那时候你嫌痒，
伸手要抓，是我没日没夜守着你，才没让你落下一块疤。”我记得那回事。小时候体质不好，
水痘长得又多又大。母亲把我抱在怀里，会给我轻轻的唱歌，哄我。那是记忆里，
难得的温存。也是每一次，我心软的脉门。我渐渐放松，母亲抓过我的手，目光切切。
“大宝，听说你在北京干的还不错？”我糊弄道：“还行。”母亲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
“你弟弟……谈了个女朋友，马上要结婚了，他们要一套市中心的房还有20万的彩礼。
”“大宝，你能不能帮帮你弟弟？”我问：“那你们准备了多少钱？”母亲未开口，
弟弟抢着回答：“准备了十万！”这时我才发现，饭桌上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噗嗤。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且不说20万的彩礼，市中心一套房就要150万起步。
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啊。我没有回话，指着桌面上的丝瓜，说道：“先把菜吃完。
”4桌面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动筷子。半晌，父亲突然开口：“老子不喜欢吃。
”弟弟也扔了筷子。“是啊姐，我们都不喜欢吃丝瓜。”“也就是你喜欢吃。”我打断他，
紧盯着他的眼。“我真的喜欢吃吗？”弟弟张了张嘴，没说话。我又转过头，看向母亲。
我不相信，他们不知道在每次我吃完丝瓜之后都要跑到厕所呕吐。他们只是装聋作哑。
甚至出门碰到邻居，还要塑造形象。“我们家就大宝一个人吃丝瓜，我们都不爱吃，
闻到那个味儿就想吐。”“但为了她，还是要隔三差五做一顿。”这时候，
不明真相的邻居就会说：“你们对你们大宝真好。”这场戏甚至演到他们自己都相信，
他们做丝瓜是为了我。听不见他们的回话，我悠悠转回视线。“吃了这顿饭，我们再谈别的。
”“再说，你们从小到大都告诉我：‘丝瓜对身体好’，既然丝瓜那么好，别浪费。
”母亲看着我，又看了看弟弟，颤着手红着眼眶，夹起来一块丝瓜。放进嘴里。“哕！
”母亲捂着嘴跑进了厕所。父亲整张脸都漆黑。如今没了母亲，那股火再也收不住了。
上了年纪的四条腿桌子被他掀翻在地，各种各样的丝瓜菜变成了一地泥泞。
他怒吼：“何念男，老子今天要打死你！”我笑了，指着那洒翻的丝瓜汤道：“看吧，
我就说你们火气大，所以才要喝丝瓜汤。”5父亲要冲上来打我，
弟弟抱着胸站在一旁看热闹。“爸，这种贱女人就应该打一顿才老实。
”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喘着粗气，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我平静的看着他，丝毫不畏惧，
也不退缩。“那么多年了，你还是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没一点长进。”火气上涨，
他猛地扑过来。在那个拳头落下来的一瞬间，门被突然踹开。
随即涌入了三五个穿着黑衣的保安，把我团团护在中间。早在来之前，我就叫好了保安，
存好了应急电话。父亲被踹了一脚，跌躺在地板上，恨恨的望着我。像是那么多年，
第一次有人在这个家反抗他，忤逆他。他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可思议。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突然发现——当初把我困了十八年的那个家，也如此的不堪一击。
刚从厕所出来的母亲，听见声音连嘴都没擦。看见眼前的场景，她尖叫一声，
随即扑在父亲身上。“老公，你有没有事！”“何念男！他是你爹！”我笑了笑，
目光落在青一块紫一块的父亲身上。他大吼：“滚！我没她这个女儿！我要打死她！
”我摇了摇头。“我也很希望不是你的女儿，可惜在基因上，我遗传了你。
”“用暴力解决问题，如今，我更胜一筹。”翻开钱包，我从里面掏出十六块钱，
扔在了那个傻眼的弟弟身上。“一百六十万没有，十六块钱将就一下吧。”我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母亲哭泣的声音：“大宝，你回来啊，你别走！”我看着她。
仿佛看见了传说中的沉溺在河里的鬼。看见上岸的人，遮盖不住的嫉妒。于是，
拼了命的也要把岸上的人也拉下来。我没有留恋，转身出了门。
6这段时间我接了一个新订单，是恩师牵的线，若成了，公司可以再上一层楼。
我在手机上下单了昂贵的保健品，又在恩师的项目投了几万块钱。看着天气转凉，
我给那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发去了关心的信息。电话那头没过多久就回了消息：“楠楠，
你也是，天气凉记得家衣服，你师公做了你爱吃的卤味，真空给你邮寄过去了，记得拿。
”在大学毕业时，是她一手带着我，带我了解深入前沿的项目，帮我一手创办了公司。
恩师于我，是再生父母。看着蒸蒸日上的事业，我心里踏实许多。只是最近，
总感觉身后毛毛的。我以为是自己压力大，倒也没多想。直到，在公司楼底下，
看见了徘徊走动的母亲。我原想当陌生人一般，绕着她进公司的大门。可她眼尖，
一眼就看见了我。“大宝！”不得已，我停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儿。”母亲搓搓手，
露出的半截胳膊上面，是被抽打过的痕迹。我面容一冷。“你手上怎么回事？
”她连忙用衣服遮住伤口。“没啥……”我松开手。“那好，我不管你了。”她又拉住我，
抽噎着哭。“是上次你回家，你爸和你弟打的！”“哦？”她突然跪下来。这个时间点，
来来往往上班的人很多，我眼皮一跳，连忙想把她拉起来。她哭着撒泼。“你爸说了，
让你再回家一趟，你要是不回去，他还打我。”“大宝，我求求你，跟妈回家吧。
”看着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我拧着眉，不得已答应了下来。“好，我跟你回去。
”7一路上，母亲哭哭泣泣，嘴里反复念叨着：“大宝，我错了，妈妈错了。”“大宝，
你还变回从前的大宝好不好？”“你听妈妈的话好不好？”我嫌吵，带上了耳机线上办公。
见我不搭理她，她慢慢不说话了。可惜思绪还是回到了以前。我见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
漂亮、自信、大方。可惜被恋爱冲昏了头脑，婚前便有了我，之后结婚、生孩子一气呵成。
尘埃落定时才发现，我父亲并非良人。母亲爱我，但是也恨我。恨我捆住了她逃离的翅膀。
爱恨交织中，我从小就是她情绪的宣泄口。她会哭着跟我说：“大宝，你爸就是个混蛋！
”但是说完之后，她又抹着眼泪做一家人的饭。长大后，我知道这样的家庭是不对的。
我不止一次劝说：“妈妈，离婚吧，我带你走。”“我学习很好，我可以赚奖学金养你。
”她愣愣的看着我。当天晚上，这些话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那一次，我被打到眼眶出血。
我彻底寒心了。可也是她。在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拿着偷偷攒的五千块钱，
把我送去了读大学的火车上。我恨她，可是看见她手上的伤疤，我还是忍不住管。
8这次回家，明显感觉氛围突然变了。桌子上摆了我爱吃的菜，连珍藏的酒都拿了出来。
弟弟坐在座位上，两眼放光的看着我。“姐！”我皱着眉，反感这么亲密的叫法。
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是直接喊我的名字。我想了想，给男朋友发一条信息，
又把当初的保安叫了过来。父亲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可看上去像是在施舍。“吃吧！
专门给你做的！”我冷冷的看着他。他眉头一拧，眼见马上就要发火，却还是忍了下来。
“之前以为你就是过得还可以，没想你居然在北京开了个公司，赚了大钱。
”“这种事还要跟家里藏着掖着，要不是你弟的同学之前在你公司工作，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说吧，这次你们又想干什么？”弟弟和父亲对视了一眼。
“你弟也老大不小了，周围人都说他聪明，就是缺一个机会……”我挑眉。
“所以你们想让我给他安排个工作。”毕竟陈盼飞大专毕业之后，还在啃老。
岂料父亲摇了摇头。“你一个女孩子辫子长见识短，我觉得，
你干脆直接把公司转让给盼飞吧。”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让陈盼飞管公司，
他看得懂公司的文件吗？父亲没有发现我的厌恶，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我还给你找了门亲事，人家男方给房给车，还给一百万彩礼，我不要别的，
你把房子和彩礼带回家就好。”“虽然对方结果一次婚还有个孩子，
但是我一看他就是有大作为的人，你嫁过去刚好享福了。”我再也忍不住。看着怯懦的母亲，
得意的弟弟，自大的父亲。我拔腿就走。身后父亲恶狠狠的说：“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
这饭菜里我都下了药。”我皱起眉。“我一口没吃。”他笑了。“但你进门喝的那一口水，
里面也有春·药。”我从来没想过他们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弟弟扯着嘴，嘿嘿的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