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只受惊的野猫,在城南迷宫般的窄巷里穿梭,依靠儿时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辨别方向。
身后的警笛声似乎被层层叠叠的旧楼隔开,变得遥远,但他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青囊书屋”……葛老……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混合着“陈韫”那张死寂的脸和手腕上狰狞的“借”字钉。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傀儡要帮他?
是陷阱吗?
用一个新的陷阱来替代警察的围捕?
但他别无选择。
那具顶着哥哥皮囊的东西,给了他唯一的方向。
城南是这座城市的老区,多是一些经营香烛纸钱、算命起名、或是收售旧书古玩的小店,平日里就透着一股陈年的神秘气息,在这暴雨夜里,更显得阴森诡谲。
许多店铺早己熄灯,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挣扎,投下片片扭曲的光晕。
他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伤口在冰冷的雨水***下阵阵抽痛。
终于,在一个拐角,他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快要被风雨腐蚀掉的木匾——青囊书屋。
店面比记忆中小了许多,门脸陈旧,橱窗里堆满了发黄卷边的旧书,灯光极其昏暗,几乎像是熄灭了,只在门缝底下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晕,表明里面可能还有人。
他喘着粗气,踉跄着扑到门前,犹豫了一瞬,抬手敲响了木门。
声音在空荡的雨巷里显得异常突兀。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用力敲了敲,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片刻,门内传来极其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老脸探了出来,眼神浑浊,带着警惕。
正是葛老,但他比陈恪记忆中要苍老憔悴太多,仿佛这十年熬干了他的精气神。
“打烊了……”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破风箱。
“葛老!
是我!
陈恪!
陈家的陈恪!”
他急忙压低声音,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葛老浑浊的眼睛似乎聚焦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他湿透而狼狈的脸。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雨声哗哗。
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认出了他,但那眼神里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极深的、难以言喻的惊惧和……怜悯?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陈恪粗暴地拽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栓,动作快得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书屋内部逼仄狭窄,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顶灯昏暗,只能勉强照亮堆到天花板的书山纸海,阴影在角落里蠕动,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葛老转过身,死死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
“是我……我哥……不,是那个东西!
他让我来的!”
陈恪语无伦次,冰冷的身体因为室内稍暖的空气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葛老,我哥他……他十年前就死了!
对不对?
我爸妈也……那个跟在我身边的是个傀儡!
借命的傀儡!
您知道对不对?
您一定知道!”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想要得到确认,想要从眼前这个与陈家颇有渊源的老人口中得到答案。
葛老的脸色在昏暗灯光下变得灰白,他嘴唇哆嗦着,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猛地抓住陈恪的手臂,手指干枯有力,掐得他生疼。
“你给自己起卦了?”
老人厉声问,眼神锐利得像针,“你看了陈韫的命盘?!”
陈恪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糊涂!!”
葛老猛地一跺脚,声音又急又怒,却不敢放大声量,仿佛怕惊动什么,“陈家祖训是血换来的!
你破了戒,窥了天,点了火!
它们很快就要来了!”
“它们?
它们是谁?”
陈恪急问,“是谁杀了我全家?
是谁把我哥弄成那样?
那个‘借’字是什么意思?!”
葛老眼神惊恐地扫了一眼紧闭的店门和窗户,仿佛外面漆黑的雨夜里有无形的眼睛在窥视。
他用力将陈恪往屋里推。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
你既然来了,就不能待在这儿!
我这儿也不安全!”
他喘着气,从怀里摸索出一把样式古老的黄铜钥匙,塞进陈恪手里,手指冰凉,“去里间,书架后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个旧箱子!
拿上它,从后门走!
快!”
“箱子里是什么?”
陈恪握着冰冷的钥匙,茫然地问。
“是你陈家祖上留下的东西!
或许……或许能帮你挡一劫!
也可能是催命符!”
葛老语速极快,神情复杂至极,“快走!
再晚就来不及了!
记住,别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尤其是和你哥有关的人!”
就在这时——砰!
砰!
砰!
沉重的、毫不留情的砸门声猛然响起,几乎要将那单薄的木门砸碎!
同时响起的,还有冰冷的、透过雨幕传来的呵斥:“开门!
警察!
搜查!”
陈恪脸色煞白。
葛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化为一种决绝的凶狠。
他猛地将陈恪推向通往内室的黑黢黢的走廊,低吼道:“快走!
拿东西!
从后门走!
我拖住他们!”
说完,老人整了整衣衫,脸上刻意堆砌上惊慌和讨好,颤巍巍地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应着:“来了来了!
官爷,这么晚了什么事啊……”陈恪心脏狂跳,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转身冲进黑暗的走廊。
他凭借记忆和摸索,找到那个塞满杂物的书架,用力推开,手指颤抖地用钥匙打开墙壁上一个隐蔽的暗格。
里面,果然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木箱子,入手沉重,上面刻满了模糊的符文,锁扣处贴着一张早己褪色的朱砂符箓。
外面的砸门声越来越响,甚至听到了门板开裂的声音,以及葛老提高音调的、试图争辩什么的声音。
他抱起箱子,冰冷沉重的触感让他心慌,转身朝着记忆里后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后门,跨入更深的雨夜和窄巷,就听到前门方向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门被强行撞开了!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呵斥,然后……一切突然安静了下去。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极不正常的死寂。
连雨声似乎都被隔绝了。
陈恪抱着冰冷的黑木箱子,僵在雨中,一股比雨水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爬满了全身。
葛老……怎么样了?
那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他不敢回头,咬紧牙关,再次投入冰冷的雨幕和未知的逃亡之路。
怀里的箱子沉甸甸的,仿佛装着一段被封印的、血腥的过去,和一份吉凶未卜的未来。
下一个方向,又该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