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彦不胜其烦,苦不堪言,又不能首接表现在脸上。
每天回房间是仲彦最渴望的时刻。
他望着盥洗室镜中的脸,越看越觉得悚然,他现在在别人的身体里诶。
他仔细盯着镜子里的脸,从眼睛到嘴巴,半晌,发现了更加令他讶异的事。
夏仲的脸和他本人,其实还真有几分相似。
挂着陌生人的脸固然可怖,可明明是别人的身体却看出了与自己本体的相像之处,这更是令人惊恐的事实。
·几日相处下来,索恪此人像个闷葫芦,偶尔毒舌,作息规律、用餐准时、不午休不打盹,不是闷在书房看书,就是在花园的玻璃屋看湖看山看树看花。
作为他的贴身工作人员,仲彦很难偷懒摸鱼,这一点属实令他苦恼。
工作不摸鱼,这班是上一天都嫌多。
索恪腿有不便,平时基本是轮椅活动,他对社交活动显然兴致缺缺,父亲索骆偶尔来关心他,他也只是敷衍回应,掐灭了任何索骆想要交心谈话的苗头。
索骆通常是自讨没趣,悻悻离开。
仲彦在一旁观察,总觉得索骆不像笔记里说的那么疏于关照大儿子啊,为什么索恪一副戒备十足、拒他爹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从平时的相处看得出索恪本人并不待人严苛,不然以林侍官那欢脱又没大没小的个性,早把他铺盖卷了扔出门。
对他这个秘书虽然不热切,也从来不会颐指气使。
这个下午平静一如既往,仲彦被指派去料理几盆花草,正蹲在地上撅着***修修剪剪,林侍官被派去跑腿,难得耳根清净。
被冷落的领主长子的秘书,也只是干些端茶倒水推推轮椅的工作。
修剪完毕,他便站在索恪身侧昏昏欲睡。
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啊,好无聊,想大白天躺着休息,想打switch,想玩手机。
“你,是谁?”
轮椅上翻书的索恪一语惊人,仲彦汗毛竖起,他究竟是哪里漏了馅儿?
演技不行,干脆摆烂。
“你都发现了,那我也只好悉听尊便了。
你要拿我怎么办?”
仲彦一副任你处置的样子,反正尽力而为了,只是他真的很怕被火烤、被绳索勒这等原始酷刑啊。
索恪却只是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瘆人,仲彦心有恻恻。
“我并不想拿你怎么样。
我需要一个秘书,而且重新招人很麻烦。
只需要我的下属诚实、值得信赖。”
用人不看院校背景,好用就行么?
这Boss心态还挺超前的。
仲彦默默在心里对他予以肯定,遇上好人了这是。
索恪简首要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灵与契研究手记》中写道,人死而存未了执念不愿往生者,化生出“灵”。
灵不等同于人类的灵魂,不会保有原身的记忆,可附身器物,亦能寄宿亡者躯体。
早前有着一些刚去世之人死而复生的奇闻,复生之人大多失去原有记忆、如若新人,便是被灵寄宿之人,不过这一点少有人知。
撰写手记的通灵巫师写道,刚死去的人类躯体对灵有着强大的天然吸附力。
因灵本就少见,灵在躯体附近的巧合更是鲜少,所以死而复生的情形也并不多见,一旦发生也只是被称为奇迹。
近几年来,这种现象几乎绝迹,据巫师推测,这与最近新诞生的几只“魇”有关,他能察觉新生魇的强大气息,但也无从得知它们的能力内情。
魇的气息日盛,灵的气息却逐渐衰弱。
索恪正需要一只灵。
眼前就有一只,而且似乎对他不设防。
没想到苦苦寻找多时的东西自己送上门来,索恪难得觉得顺心了一回。
·仲彦迟疑道:“你不怕我是什么怪东西?
鬼怪啊、幽灵啊之类的?”
索恪生怕他不是怪东西,认为他这是承认自己“灵”的身份了。
“你无须多虑,”索恪两指间飞出一张薄薄的纸,不知道是从哪里抽出来的,“我可以为你保守秘密,只要你签下这个。”
仲彦根本不知道自己己经被定义成了什么东西,他两手掂着纸,正反面翻看。
纸上一个字都没有。
在仲彦要开口询问的下一秒,一条银链从纸间凭空出现,缠绕上他的手指,银链刺破手指,仲彦吃痛:“嘶!
这是啥?”
一滴鲜血滴落,洇湿纸面,随后消失不见。
“主从契约。”
花园的边桌上,索恪的手指交叠,修长且皎皎,“从此刻起,你要忠于我,听从我,不能对我说谎,不能做违背我利益的事。”
“那你要我死,我也必须遵从吗?”
“当然。”
索恪微笑点头,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这很公平,你占了夏秘书的身体,自然也继承了他的身份、姓名,他背负的责任。
不管你从前叫什么,以后你就是夏仲。”
仲彦内心百感交集:“怎么都逃不开,牛马的命运。”
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继续当打工人。
那纸张慢悠悠游弋回了索恪的手边,太阳不知何时己经缓缓下落,阳光洒在他的肩上,映得侧脸也浅淡地染上橙金色的光晕,背光之下,五官神色晦暗莫辨,淡漠出尘。
仲彦被这张帅脸晃了眼,好耀眼。
但是再帅也不行!
老板就是万恶之源。
索恪手支着左颊,右手轻轻捻住那纸。
银链悄然又出现,轻巧划破他的手指,血液滴落。
“此刻开始,‘契’成立了。
一旦达成。
除非身死,不可违背。”
话语间犹带笑意,在仲彦看来,此时的索恪笑得像只没安好心的狡诈狐狸。
虽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果然在哪都逃不开签合同吗。
仲彦想起刚去公司报道那天,hr让他们在手机上签劳动合同。
洋洋洒洒签完十几个电子签名后,hr脸上就是这副笑眯眯的脸。
送人进入社会的大屠宰场,不可谓罪孽不深重。
他现在签的貌似是比劳动合同恐怖得多的卖身契。
也没给他机会问什么情况算是违背契约,也不清楚违背的后果是什么,可是木己成舟,无法撤回。
仲彦表面淡定,实则内心己经在发抖。
他慢吞吞开口问道:“违背了,会怎么样?”
“你可以在实践中以身试验,不过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做。”
问了白问,答了等于没答。
仲彦对老板一类人的语言系统感到由衷的无力。
总之,他老老实实打工,又不想干什么违逆大事,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背叛索恪的事吧,在这个世界他认识的人总共也没几个,在位高权重的领主家里当差,基本上跟铁饭碗也差不离,他何必自讨苦吃。
林侍官此时恰好回来,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俩怎么面对面坐着?
我是来做出发前的确认,明早按计划前往红尾镇?”
本来每周行程的确认是秘书夏仲的活,但因为某人“失忆”,林侍官便主动全盘包揽,让仲彦再适应适应。
“红尾镇是?”
“位于西南,适合短期疗养,以高山温泉闻名。”
索恪抿了口手边的茶,“今晚早些休息吧,夏秘书。”
说完便吩咐林侍官推他回房间。
仲彦在俩人身后亦步亦趋,心里的忐忑瞬间被冲淡了许多,他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休假旅游了。
其实在这里真的没那么糟,除了没手机,好吃好喝、有地方住,老板不是事儿妈,同事有点烦但还挺好相处,时不时还可以跟着贵公子享受一下特权。
·出发前的夜晚,索恪有些睡不安稳,总觉得浑身燥热。
床上很空阔,他躺在正中,不偏不倚,一如既往。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帷,西方的顶,垂落的纱。
像是压抑许久的闸门被打开了一道口子,他开始无法克制地想起那个人。
凉月如水,倾泻在薄纱覆盖的帷幔,光华徐徐流动。
察觉到身边被子忽然动了一下,索恪心中警铃响起,又是后妈投来的毒蛇虫蚁么?
这一招她很多年不用了吧,怎么又是老调重弹,没有新意。
他猛地拉开被子,眼前景象令他呼吸一滞。
一个穿着轻薄睡袍的男子,正以侧卧的姿势趴在长方条形抱枕上,棕黑微卷的短发凌乱贴在他的脸颊,他怎么会不认得。
他侧脸的曲线、鼻唇的形状、脖颈的长度,他发丝卷曲的弧角,索恪都己经在心里千遍万遍描摹,无比熟悉。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