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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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晨起梳妆时,翠儿特地取了新制的淡粉缎绣折枝梅旗装:"今日是三月三,宫中照例要去畅春园赴宴,小主穿这身正好。

"婉清对镜理了理衣襟,忽见镜中多了一道人影。

李答应不知何时站在门边,似笑非笑道:"妹妹今日打扮得倒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吊唁呢。

"翠儿气得脸色发白,婉清却只微微一笑:"姐姐说笑了。

今日上巳节,原该穿得鲜亮些才是。

"说着取过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簪在鬓边,"这样可好?

"李答应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翠儿低声道:"小主何须忍让她?

"婉清望着镜中自己平静的眉眼:"在这宫里,退一步未必是输。

"畅春园宴设在水榭,曲水流觞,丝竹声声。

新晋宫嫔皆安排在末席,恰临水边。

婉清与纳兰贵人同席,二人低声说着闲话,忽见水面飘来一盏荷叶杯,正停在婉清面前。

满座皆静。

按规矩,接到荷叶杯者需赋诗一首。

婉清从容取杯,略一思索,吟道:"上巳芳辰渌水滨,柳丝拂面桃花新。

愿将一曲升平调,寄与东风报早春。

"座中传来几声轻赞。

皇帝颔首微笑:"倒是应景。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道,"朕记得先皇后也曾在此处赋过一首《上巳曲》。

"婉清心下微沉,面上仍保持得体微笑。

安嫔忽然接口:"皇上好记性。

先皇后那首曲水浮觞映朱颜,春风不解旧时怨,臣妾至今还记得呢。

"气氛一时微妙。

幸而此时水面飘来新的荷叶杯,解了婉清之围。

宴至半酣,婉清更衣归来,在假山旁偶遇一少年侍卫。

那侍卫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见她慌忙行礼:"奴才阿尔泰冲撞小主,请小主恕罪。

"婉清见他腰牌是正黄旗侍卫,温声道:"不必多礼。

"正要离去,忽听他又道:"小主可是汉军旗林参领家的千金?

"婉清驻足:"你认识家父?

"阿尔泰神色恭敬:"奴才父亲曾在林大人麾下任职。

去岁家父病重,还多亏大人赠药延医。

"婉清想起确有其事,不由多看他两眼:"令尊如今可安好?

""托大人的福,己然大好了。

"阿尔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这是家母缝制的香囊,说是若有机会见到林小姐,定要当面谢恩。

"婉清正要推辞,忽听得假山后传来脚步声。

阿尔泰迅速收起香囊,躬身退后两步。

来人是梁九功,见婉清在此,笑道:"敏小主原来在这儿,皇上正要传召呢。

"回到席间,皇帝命人取来一柄玉如意赏给婉清:"方才的诗做得不错。

"又对众人道,"今日春光正好,朕想起先皇后在时,常在此处放纸鸢。

"婉清接过玉如意,只觉得那温润玉石竟烫手得很。

她垂首谢恩,察觉无数目光钉在身上,或羡或妒,如芒在背。

回宫路上,李答应故意与安嫔同乘,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不过吟了首打油诗,就得了玉如意。

有些人啊,就是会借东风。

"纳兰贵人轻轻握了握婉清的手:"妹妹不必在意。

"婉清回以微笑,心里却明白:这"借东风"的名声一旦传开,往后便是众矢之的。

果然次日请安时,惠妃便语带讥讽:"敏答应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可莫要学那些轻狂样子。

"婉清恭谨回道:"臣妾愚钝,全仗娘娘们教导。

"皇后倒是和颜悦色:"年轻姑娘招人喜欢是好事。

只是..."她话锋一转,"咱们做嫔妃的,最要紧是端庄持重。

"从坤宁宫出来,安嫔特地叫住婉清:"明日永和宫小宴,妹妹也来吧。

"又补了一句,"皇上也许会来坐坐。

"婉清心下警觉,面上仍含笑应了。

回到钟粹宫,翠儿忧心道:"安嫔娘娘突然示好,怕是没安好心。

"婉清对着镜中自己与先皇后相似的眉眼,忽然道:"翠儿,你说若是一个人总被当作另一个人,该如何自处?

"翠儿愣了愣,小声道:"奴婢愚见,小主就是小主,不是任何人。

"婉清微微一笑,取下发间那支皇帝赏的步摇:"收起来吧。

往后若非必要,不必戴了。

"永和宫小宴设在午后。

婉清特地穿了件半旧的月白旗装,簪几朵绒花,打扮得十分素净。

安嫔见她这般打扮,眼中闪过诧异,旋即笑道:"妹妹怎么穿得这样素?

倒显得我永和宫待客不周了。

"婉清谦道:"臣妾年轻资浅,不敢逾越。

"宴至一半,皇帝果然驾临。

见婉清坐在角落,特地召至跟前:"今日倒穿得素净。

"婉清垂首道:"臣妾想起《女诫》有云女子以谦退为德,不敢过于招摇。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未再言语。

宴散时,安嫔赐给每位宫嫔一盒新茶。

回到钟粹宫,婉清正要尝新茶,忽见那盆墨魁又枯了几片叶子。

她心下起疑,命翠儿悄悄请相熟的太医来验。

太医验后大惊:"这茶中被下了极阴寒的药物,女子饮久恐伤根本!

"婉清手一颤,茶盏跌碎在地。

她想起宴上安嫔殷勤劝茶的模样,只觉得浑身发冷。

翠儿急道:"小主,咱们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不可。

"婉冷静下来,"无凭无据,反会被指诬陷。

"她沉思片刻,"你去查查,今日其他宫嫔可都得了茶?

"翠儿打听回来,面色发白:"只有小主和纳兰贵人得了茶...纳兰贵人那边,己经病倒了..."婉清立即起身:"更衣,我去探望纳兰姐姐。

"纳兰贵人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见婉清来,勉力起身:"妹妹来了..."又对宫女道,"你们都退下。

"待人退尽,纳兰贵人忽然握住婉清的手:"那茶...妹妹可用了?

"婉清摇头:"姐姐知道?

"纳兰贵人苦笑:"我自幼嗅觉灵敏,那茶中有异味...只是安嫔亲自递来,不得不饮..."她咳嗽几声,"她这是要一石二鸟..."婉清心头一震:"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莫非不知?

皇上己有月余未召幸安嫔了。

"纳兰贵人压低声音,"她这是要除了我们,又嫁祸给李答应——那茶可是以李答应的名义赏的。

"婉清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她想起今日李答应确实曾吩咐宫女分茶,原来早落入算计之中。

"姐姐好生歇着。

"婉清替她掖好被角,"此事我自有分寸。

"回到钟粹宫,婉清命翠儿将剩余的药茶仔细收好。

夜色渐深,她独坐在灯下,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安嫔这一招可谓毒辣。

若她与纳兰贵人都中了暗算,皇帝追查起来,一切证据都指向李答应。

而李答应是安嫔表妹,最后无非落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好个一石三鸟之计。

婉清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这是入宫前母亲所赠,说是能辟邪保平安。

如今看来,这深宫中的邪祟,岂是一只玉镯能挡住的?

次日清晨,婉清照常去永和宫请安。

安嫔见她神色如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昨日妹妹走得急,可是身子不适?

"婉清微笑:"劳娘娘挂心,只是想起宫中还有些琐事。

"她话锋一转,"倒是纳兰姐姐突发急症,太医说是误用了寒凉之物。

"安嫔端起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哦?

可查出缘故?

""尚未。

"婉清垂下眼帘,"说来也巧,昨日臣妾宫中那盆墨魁也突然枯萎,花匠说是土里掺了阴寒之物。

"茶盏与盏托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安嫔勉强笑道:"竟是如此巧合?

""臣妾也觉得巧合得很。

"婉清抬眼,目光清亮,"所以特地请太医验了土,说要追查来源也不难——宫中所用花土都有定例可循。

"安嫔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妹妹倒是细心。

"从永和宫出来,婉清在宫道上遇见阿尔泰带队巡逻。

少年侍卫见她,远远便躬身行礼。

婉清忽然心念一动,停步道:"阿侍卫可熟悉上驷院?

"阿尔泰怔了怔:"奴才父亲曾任上驷院丞。

""如此正好。

"婉清微笑,"我宫中有些花土要更换,劳你帮我问问,近日可有人领过额外的寒性花土?

"阿尔泰神色一凛,郑重应下。

三日后,阿尔泰悄悄递来消息:永和宫宫女半月前曾领过大量寒性花土,远超出例份。

婉清握着手炉,只觉得那暖意怎么也透不进心里去。

她命翠儿备了一份厚礼,亲自往永和宫向安嫔"谢恩"。

"日前娘娘赏的花土极好,臣妾特来谢恩。

"婉清笑吟吟道,"只可惜臣妾愚钝,不慎将花土与药渣混在一处,倒叫太医验出些不该有的东西..."安嫔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婉清俯身拾起一颗珠子,轻轻放在案上:"不过娘娘放心,臣妾己经处置干净了。

只是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臣妾怕就不能这般周全了。

"安嫔盯着她,目光如刀,最终却化作一笑:"妹妹果然聪慧。

"走出永和宫时,春风拂面,带来桃李芬芳。

婉清却觉得,这春风里也带着深宫的寒气,一阵阵往骨头里钻。

翠儿小声道:"小主为何不揭发她?

"婉清望着宫墙上方西角的天空,轻声道:"扳倒一个安嫔,还会有张嫔李嫔。

不如留着她,反倒安稳。

"更何况——她抚过袖中阿尔泰递来的字条——有些棋子,要留在合适的时候用。

回到钟粹宫,婉清特地去看那盆墨魁。

经过精心养护,枯处己经发出新芽,嫩绿的一点,在春风里微微颤抖。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读白居易的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深宫里的明枪暗箭,又何尝不是野火?

而她要做的,就是做那春风一吹又生的离离原上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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