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泥浆裹挟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秘密,在***的河床上蜿蜒流淌,像一道溃烂的旧伤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混杂着水草腐烂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陈墨跨坐在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手摩托上,眯着眼,迎着傍晚昏黄的光线望向河滩。
他穿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背上一个磨损严重的帆布包,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背包客,或是哪个民俗杂志潦倒的采风记者。
只有他偶尔扫过河面时,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专注,才显出几分不同寻常。
他本是循着师父留下的一卷残破河图,追踪一丝若有若无的“地脉异动”路过此地。
没想到,异动没寻到,却撞见了一场混乱。
河滩上,几个穿着胶皮裤的捞尸人正连滚爬爬地逃上岸,脸色煞白如纸,其中一个裤裆湿了一片也浑然不觉,只是指着河心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陈墨顺着那颤抖的手指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河心浊流中,赫然竖立着九口巨大的棺材!
那棺材非木非石,通体泛着一种暗沉的青黑色金属光泽,像是某种古老的青铜,却又比青铜更显阴森。
九口棺材,被粗如儿臂的漆黑铁索死死缠绕在一起,共同托着一艘早己腐朽不堪、只剩骨架的木船残骸。
这“九棺连舟”的诡异组合,就这么突兀地竖立在奔流的黄河水中,任凭浊浪拍打,岿然不动。
夕阳的余晖给它们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更添几分妖异。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即使隔着老远,也顺着河风丝丝缕缕地钻过来,激得人汗毛倒竖。
河滩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黄河水永不停歇的呜咽。
邪门…太邪门了!”
一个稍微镇定些的老捞尸人瘫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俺们祖辈在黄河上讨生活,从没见过竖着漂的棺材!
捞…捞不动,那铁链子冰得瘆人,碰一下,魂儿都要被吸走…”陈墨没说话,他悄然从摩托上下来,解下腰间那个磨得发亮的旧军用水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口。
水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特制的陈年糯米酒,辛辣入喉,一股暖流散入西肢百骸,驱散了些许侵入骨髓的寒意。
他放下水壶,手己经下意识地探进夹克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带着铜锈气息的物件——那枚祖传的青铜罗盘。
就在他准备上前细看时,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河滩的寂静。
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刺目的警灯划破了暮色。
“都别动!
保护现场!”
一个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响起。
车门打开,率先跳下一位女警官。
她身姿挺拔,穿着合身的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一头利落的短发衬得她面容英气逼人,尤其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此刻正扫过混乱的河滩和那河心诡异的九棺连舟,最后,目光如钉子般落在了正欲靠近河水的陈墨身上。
“你!
站住!
干什么的?”
女警官几步上前,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无关人员立刻退后!”
陈墨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懒散。
“路过,看热闹。”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像被河风吹久了。
“看热闹?”
女警官——河警支队队长苏玥,眉头紧锁,显然不信。
陈墨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感,让她本能地警惕。
“身份证拿出来,姓名,职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陈墨慢吞吞地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陈墨,自由撰稿人,收集黄河民俗资料。”
苏玥快速查验着证件,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陈墨脸上和身上扫视。
证件没问题,但这人…太淡定了。
面对河心那诡谲的景象,连经验丰富的捞尸人都吓得屁滚尿流,他却平静得过分。
“苏队!
你看!”
一个年轻警员指着河心,声音发颤。
只见那被铁索缠绕的九口青铜棺中,居中的第三口棺材,棺盖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覆盖在棺椁表面的厚厚淤泥簌簌滑落,露出了棺盖上雕刻的一张巨大、扭曲、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青铜傩面!
那傩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盯”着岸上的人群。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青铜傩面的眉心处,随着淤泥剥落,竟“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重腥味的黑气,正丝丝缕缕地从裂缝中渗出!
岸上人群一片哗然,惊叫连连,连警察队伍也出现了一阵骚动。
“安静!
封锁线拉起来!
通知局里,请求特殊部门支援!”
苏玥强压心头寒意,厉声下令。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配枪,却感觉那冰冷的金属此刻也无法带来多少安全感。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叫陈墨的“自由撰稿人”,竟趁着众人被异变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又向前挪了几步,几乎到了水边。
他右手缩在袖子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裂开的青铜傩面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苏玥心头火起,正要呵斥,却见陈墨猛地抬起右手——袖口滑落,露出他掌中一个古朴的、布满铜绿锈迹的青铜罗盘!
那罗盘样式极其古老,中央的磁针并非寻常指针,而是一条盘绕的、活灵活现的微型螭龙!
此刻,那螭龙指针正疯狂地旋转着,龙头死死指向那第三口裂开的青铜棺!
同时,罗盘边缘刻画的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符文,竟隐隐透出一层极其微弱的、只有陈墨能清晰感知的青色毫光!
“怨气凝煞,尸王将醒…”陈墨低声自语,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不再犹豫,左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竟是白花花、颗粒饱满的糯米!
他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那把糯米如同长了眼睛般,化作一道白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青铜傩面眉心裂开的缝隙!
嗤——!
糯米撞上裂缝中渗出的黑气,竟发出一阵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刺耳声响!
一股更加浓烈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裂缝中渗出的黑气猛地一滞,棺盖的震动也似乎停顿了一瞬。
“你干什么?!”
苏玥又惊又怒,拔枪对准陈墨。
这人的举动太诡异了!
陈墨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越过苏玥的枪口,越过惊恐的人群,死死盯着那口青铜棺。
罗盘上的螭龙指针虽然不再疯狂旋转,却依旧剧烈地颤抖着,龙头倔强地指向棺椁。
他知道,这糯米只能暂阻一时。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黄河滩上,今夜注定无眠。
而那九口竖立的青铜棺,如同九根楔入黄河心脏的毒刺,散发着不祥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