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东宫起火的那天。当然，是假的。可我没想到，萧玄那个疯子，
会抱着我烧焦的“尸体”，哭得像个没娘的孩子。我更没想到，就在我“头七”那天，
他会穿着一身红衣，笑着在我俩的寝殿里，为我殉了情。而我，就躲在送葬的人群里，
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亲眼看着这一切。时间回到三个月前。萧玄又发疯了。
起因是我挂在腰间的一块玉佩。那是我亲手雕的，一对，他一个我一个。那天宫宴，
三皇子多喝了几杯，走路不稳，扶了我一下，手正好碰到了那块玉佩。就一下。回去的路上，
萧玄一言不发，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一回到寝殿，
他反手锁上门。“啪”的一声，他把我腰间的玉佩扯下来，狠狠砸在地上。玉佩碎了，
四分五裂。“阿鸾，”他的声音很轻，眼睛却是红的，像要吃人的野兽，“我告诉过你，
你的东西，别人不能碰。”我看着地上的碎片，没说话。他走过来，把我逼到墙角，
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把我圈在他的影子里。“你不高兴了？”他问。我还是不说话。
他突然笑了，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看他。“不高兴就对了，”他凑到我耳边，
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就是要让你不高兴。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
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身上戴的任何东西，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就算死了，
烧成灰，那骨灰也得是我的。谁敢碰一下，我就剁了谁的手。”他说完，就低头来亲我，
像狗一样在我脖子上又啃又咬，留下一个个红色的印子，好像是在标记他的所有物。
我一动不动，像个木偶。等他发泄完了，心满意足地去处理政务了，我才慢慢蹲下身，
把地上的玉佩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指，血珠冒出来，
滴在白玉上，像雪地里开了几朵红梅。我看着手心里的血，和那些碎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萧玄，我受够了。我要逃走。就算死，我也要离开你。2计划的第一步，是联系上宫外的人。
我能信的，只有青竹。她是我从家里带进宫的侍女，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萧玄防我防得厉害，东宫被他管得跟铁桶一样，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被查公母。我不能写信，
不能传话。我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我开始“生病”，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太医来看了一轮又一轮，都说我是心思郁结，药石无医。萧玄急了，整晚整晚地守着我，
亲自给我喂药。药很苦，他喂一口，我就吐一口。他也不生气，就拿帕子给我擦干净，再喂。
“阿鸾，”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恐慌，“你想怎么样都行，
别不理我，行不行？”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虚弱地靠在他怀里，
说：“我想……吃城南福顺记的桂花糕。”萧玄愣了一下。福顺记，是宫外的一家老字号。
他立刻就明白了，我是想让宫里的人出去。他的眼神沉了下去，
捏着我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我疼得闷哼了一声。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手，
眼里的疯狂被心疼取代。“好，”他哑着嗓子说，“我让他们去买。”他没让青竹去，
而是派了他自己的心腹太监。我早就料到了。我闭上眼，装作很累的样子，
说：“我想让青竹去。别人买的，我不吃。”这是在挑战他的底线。萧玄死死地盯着我，
寝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像是泄了气一样，点了点头。
“让她快去快回。”青竹出宫了。她怀里揣着我给的点心盒子，盒子的夹层里，
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图案。那是我和陆远小时候，一起画的，
一只不成样子的风筝。陆远，镇国将军府的独子，我的青梅竹马。也是这个世界上，
除了青竹，我唯一能托付性命的人。青竹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桂花糕，还有一句话。
她说：“店家说了，风筝做好了，只等东风。”我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子，
心里那颗名为“自由”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33萧玄的疑心越来越重。
青竹只出宫了那一次，就被他找借口禁足了。我的“病”时好时坏，唯一的作用，
就是把他牢牢地拴在了东宫。他不上朝，不处理政务，整天就待在我的寝殿里，
像个狱卒一样看着我。有时候我半夜醒来，都能看到他坐在床边，
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眼神，
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变成一缕烟飞走。我心里发毛，却也知道，时机越来越近了。
他越是在乎，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这天，陆远借着进宫议事的机会，来到了东宫。
当然，是萧玄召他来的。我躺在内殿的床上，隔着一道珠帘，听着他们在外面说话。
萧玄的声音很冷：“陆将军，孤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陆远的声音不卑不亢：“回殿下，查到了。福顺记的店家说，
太子妃的侍女那日确实去买过桂花糕，但还向他打听了一味叫‘忘忧草’的药材。”我的心，
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忘忧草，民间传说的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在睡梦中死去。
这是我计划里最险的一步。我就是要让萧玄相信，我活得不耐烦了，我想死。
只听萧玄“啪”的一声，好像是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她想死？”他的声音里，
带着冰冷的、疯狂的笑意，“她敢！”陆远沉默着。“陆将军，”萧玄又开口了，
声音幽幽的，“你和阿鸾，从小一起长大，是吗？”我闭上眼。来了。陆远说：“是，
臣与太子妃，是旧识。”“旧识……”萧玄慢慢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他笑了，“很好。
”他突然起身，撩开珠帘，大步走了进来。他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睛里像是燃着两团鬼火。“阿鸾，”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说，“你想死，是吗？
是因为活得不开心，还是因为……想见什么旧人？”我装作被他吵醒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他。
他捏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力气大得惊人。“说话！”他吼道。我看着他，
突然笑了。“是，”我说，“我就是想死。萧玄，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里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不敢相信的灰烬。然后，
他像是疯了一样，把我狠狠地甩回床上。“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他咬着牙说，
“我要让你活着！让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
又停下来，回头对陆远说：“陆将军，看好太子妃。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孤要你全家陪葬！
”门被重重地摔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帐顶，手腕疼得钻心。我知道，萧玄信了。东风，
就要来了。4大火烧起来的前一晚，萧玄很反常。他没有发疯，也没有折磨我。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给我打了水，给我擦脸，擦手。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玉佩。
和我之前雕的那对，一模一样。“阿鸾，”他把其中一块系在我腰上，声音哑得厉害，
“之前那个，是我不好，摔了。这个，我重新给你雕了一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低头看着那块玉佩，温润剔透，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不喜欢就扔了，”他见我不说话，
有些慌乱地说，“我再给你雕，雕到你喜欢为止。”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去给我倒茶。结果手一抖，
茶水洒了出来，烫到了他的手背。他“嘶”了一声，我才发现，他的手背上，
有好几道横七竖八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我抓住他的手，问：“这是怎么弄的？
”他想把手抽回去，没抽动。“……没事，”他含糊地说，“雕玉佩的时候，不小心划的。
”一个从小习武、上过战场的太子，会被小小的刻刀划伤成这样？我看着他，他眼神躲闪，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一瞬间，我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软了一下。我拉着他坐到床边，
从枕头下摸出伤药，一点一点地，给他涂在伤口上。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我。“阿鸾，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脆弱，“如果……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我改，好不好？”“你别不要我。”他的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一个在外人面前，
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疯批太子，此刻，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小心翼翼地，
寻求着主人的垂怜。我给他上药的手，顿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告诉他所有计划，告诉他我不想走。可是，然后呢？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囚禁，
是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疯狂。我不能心软。我涂好药，推开他，躺下，背对着他。
“我累了，”我说，“殿下也早点休息吧。”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很久，
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是衣服窸窣的声音。他躺了下来，从背后，小心翼翼地，
抱住了我。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虚虚地圈着。“阿鸾，
”他在我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好怕。”我闭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浸湿了枕头。萧玄，对不起。5第二天，东风来了。天干物燥，黄昏的时候，起了大风。
入夜后，我借口胸闷，让所有宫人都退到殿外，只留了青竹一个人在里面伺候。
萧玄被皇帝叫去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青竹从食盒的夹层里，
拿出两套小太监的衣服。我俩迅速换上。然后，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东西，
倒在床边的香炉里。那是一种特制的迷香，无色无味，但能让人昏睡。是陆远托人送进来的。
“小姐，”青竹的手有些抖，“都准备好了。”我点点头，看着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寝殿。
金碧辉煌，像个巨大的、华丽的笼子。我没有一丝留恋。青竹扶着我，从寝殿的密道离开。
这是当年建宫时，我爹偷偷留的，只有我和他知道。连萧玄都不知道。密道的出口，
在东宫最偏僻的一个废弃院子里。院墙下，已经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在等着了。是陆远。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我一个包袱。“快走，”他言简意赅，
“火马上就起来了。”他说完，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我和青竹，
也迅速离开了东宫。我们刚跑到宫里一个假山后面躲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片惊呼。
回头看，东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烧起来了。计划的最后一步，
是陆远安排的一个死囚。她跟我身形差不多，火起来后，会被推进我的寝殿。等火灭了，
人们找到的，就是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太子妃的尸体。我看着那熊熊大火，心里没有害怕，
只有一种解脱的快感。萧玄，我自由了。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正想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撕心裂肺的喊声。“阿鸾！阿鸾！”是萧玄。他回来了。
我看到他像疯了一样，往火场里冲，被十几个侍卫死死地拉住。“滚开！”他双眼通红，
一脚踹开一个侍卫，“都给我滚开！”“殿下！里面太危险了！不能进去啊！
”“阿鸾还在里面！”他嘶吼着，声音都破了，“我的阿鸾还在里面！”他挣脱了侍卫，
真的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那片火海里。我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66火，烧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被完全扑灭。曾经华丽的东宫，
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萧玄被侍卫们从火场里拖了出来，浑身都是烧伤，
头发眉毛都被烧焦了，狼狈得像个乞丐。但他怀里，紧紧地，
抱着一具同样焦黑的、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东西。那是我的“尸体”。他谁也不让碰，
就那么抱着，跪在废墟里，一动不动。天亮的时候，皇帝和皇后都来了。
皇后哭得差点晕过去，想去拉他。“玄儿，你放手，让母后看看阿鸾……”“别碰她！
”萧玄突然抬头，像一头被惹怒的野兽，冲着自己的亲娘嘶吼。他的眼睛，
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皇后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皇帝叹了口气，
对侍卫说：“把太子带回寝宫，请太医。”几个侍卫想上前，又不敢。
萧玄就那么抱着那具焦炭，从废墟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很稳，
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他全部的世界。我和青竹，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青竹吓得脸色惨白，拉着我的袖子说：“小姐，太子他……他好像真的要疯了。”我没说话，
心里乱成一团麻。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他会暴怒，会迁怒于人，会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找我。
可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像是一瞬间，
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接下来的几天，我跟青竹扮成新来的小太监，混在宫里，打探消息。
我只想确认他没事，就立刻跟陆远离开，远走高飞。宫里一片愁云惨淡。所有人都说，
太子自从太子妃“死”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说话，不吃饭，也不让太医治他身上的伤。
他就每天抱着那具烧焦的尸体，坐在寝殿里，从天亮，坐到天黑。谁劝也没用。我不信。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到了他的寝殿外。窗户没关，我从缝隙里，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萧玄就坐在地上，背靠着床。他的怀里，还是那具焦体的尸体，用一块白布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