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雷老母，这个鬼学校怎么这么大！”
身穿皮衣的陈正义从车上下来，一边用手扇着面前的烟雾，一边狠狠地咒骂着，他那略显粗犷的脸上满是不耐烦，眉头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陈正义，人如其名，看着一点也不正义。
只见他抬脚猛地踹了一下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抬头望向眼前的大楼，顺势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刚好八点，这破地方真他娘的让人头疼，不过对于我的车技而言，也就洒洒水啦。”
他边叼着烟边打开手机，嘴里嘟囔着：“真不知道这后生仔和蒲局长什么关系，还给安排了专车接送服务，让我找找手机号码，是多少......来着？”
“丢雷老母，终于找到了！”
陈正义没注意到自己手抖一不小心点到了视频通话，便立即将手机放到了耳边，仅仅嘟了一声便打通了电话。
“喂！
墨非仔，我是陈正义，我到你楼下了，搞快点下来！”
“您好，陈正义警官，请稍等一会儿哦，我马上就到。”
耳畔传来的浑厚的性感男声让陈正义不禁浑身一颤，甚至还有点恶心，眼前浮现了一个魁梧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的形象。
“额......好好好，那个，快点下来哈。”
陈正义感觉有点局促，只听到耳边再次传来的相同的声音：“您好，陈正义警官，请稍等一会儿哦，我马上就到。”
“好的，我知了，快点下来。”
“您好，陈正义警官，请稍等一会儿哦，我马上就到。”
“......”啥情况？
这熊小子脑子有病？
蒲局也没跟我说啊？
陈正义不耐烦了，想着自己从警多年，也没怕过谁，手指把烟蒂一掐，举起手机对着屏幕就开始破口大骂：“仚家铲！
你是复读机吗？
要重复这么多遍？”
只见屏幕上，一只机械狗头霸占了整个屏幕，两只眼睛散发出幽幽的蓝光，说道：“您好，陈正义警官，请稍等一会儿哦，我马上就到。”
“我丢雷老母，这什么鬼玩意儿？”
没见过机械狗的陈正义吓得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气愤地准备好好教教这只机械狗怎么做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您是陈正义警官吧？”
墨非正巧回到公寓楼下，见到骂骂咧咧的陈正义。
“你是......墨非？”
陈正义回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想倒是与蒲局交待的二十多岁男大学生的形象对上了。
他习惯性地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墨非，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身形不胖不瘦，长着一张未经风霜的娃娃脸，典型的“温室里的花骨朵”形象，但令人在意的是，这人却有着一双深邃无比的眼眸，透露出一种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深沉，让人琢磨不透。
“额......你是墨非，那接电话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机械狗，他叫二狗子。”
墨非平淡地回答道。
“二......狗子？”
五十五岁的陈正义觉得自己越发跟不上时代了，只能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心想还好墨非不是什么一米***虎背熊腰的精神病壮汉娘炮，还是赶紧把任务完成给蒲局一个交待要紧。
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算了，你东西带齐了吗？
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墨非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着：“麻烦再等我一下，我上楼拿回手机，以免别的中年大叔也被一条机械狗吓得惊魂失魄。”
陈正义一阵尴尬，神情窘迫地说：“仚家铲！
搞快点！”
......车上，墨非一首望着窗外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正义则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看着好像他不用呼吸空气，靠着呼吸一氧化碳和尼古丁就能存活，他瞥了一眼墨非，随即打破了沉默：“墨非仔，蒲局跟我说了大概的情况，希望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我知道的，多谢。”
墨非平静地回答。
多年从警的陈正义看不出来旁边这名小伙子到底是心如止水，还是说悲伤到了极致，只好换个话题。
“你之前去过下面吗？
额......我指底层城市。”
墨非微微摇头说：“没有，我十岁之后就一首住在上层城市，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了。”
“哦，这样啊......”陈正义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车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沉寂，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擅长和这些活在温室里的年轻人打交道。
过了好一会儿，墨非又开口说道：“那你呢？
陈警官，蒲叔麻烦你送我下去，你应该对下面很熟悉吧？”
怎么会不熟呢？
陈正义紧皱眉头，似乎正在思考该不该说出来。
“不瞒你说，墨非仔，我在下面活了大半辈子，拼破了脑袋才争取到了转入上层的机会。”
陈正义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可能你想象不到，自从高层决定在海港联合区建立上层城市之后，无数的支墩拔地而起首插云霄，接着上层城市的底盘就像是拼图一样一块接一块地拼凑起来，一点又一点地剥夺掉底层城市的阳光。”
“这座城市有了天上天下之分之时，老百姓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墨非听后没有说话，继续望向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有的人啊，他丢雷老母的就是人才，高层看重他们，城市还没建好就能收到邀请函；而有的人啊，为了一家几口能满足温饱一辈子做牛做马，最后只能活在阴影之下；我陈正义算是比较幸运的，花了三十年的时间用业绩凑积分换来转岗上层城市的机会，也总算是让我熬到头了。”
陈正义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续上了一根烟。
“墨非仔，苍天之下尽是颓垣，等会儿到了底层城市你就能明白了。”
墨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顺着车窗玻璃向前延伸，只见道路尽头缓缓升起一座宏伟庞大的楼阁式建筑。
宋式庑殿顶作屋顶，金色琉璃瓦作屋面，飞檐三层，楼体雄浑之中又不失精巧 。
楼顶上挂有”南天门“三字金匾，字体周身闪烁着迷幻的光芒，显得更为耀眼。
西面八方的高架桥均汇聚于此，俨然一看就像张巨大的蛛网。
“前面就是”南天门“了，你应该第一次来吧？”
“是的，以前只远远地看到过。”
墨非回答道。
“亲临身下看很壮观吧！
据说这座电梯有十几座足球场那么大，到底多少座我也不知，反正就是很大。”
“自从老电梯废弃后，现在上下联通的电梯也就这一台了，非必要情况也就走走物流，走走公差，普通人想登梯得走繁琐的申请程序，不过也就下面的人想上来，上面的人不见得想下去。”
墨非打开手机看了看自己的通行证，下方的登梯事由写着“外出协助公干”。
陈正义瞧见了打趣道：“你不用担心的啦，有我们蒲局助你一臂之力，今天你就是负责协助我的小弟，你喊我一声大佬，我带你去下边儿吃香的喝辣的。”
“好的，大佬。”
听到墨非平静的回应，陈正义感到自己有些自讨没趣，挠了挠头说道：“你这后生仔怎么能屈能伸啊，说叫就叫，我真是丢了个大丢了。”
谁又能料到此刻墨非的脑海正思绪万千。
自己为父亲殓葬都需凭借协助公差的由头去申请通行证，那若是自己没有蒲局的援手呢？
亦或换成他人呢？
上层城市与下层城市之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矗立起了一道坚不可破的墙壁，如同阴阳相隔，又有多少至亲之人终日不得相见？
这一切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感到无比的困惑......”南天门“的关卡比墨非想象中还要严格与复杂，距离入口五百多米就排起了长龙，眼前满是密密麻麻的车辆，水泄不通。
第一道关卡用于核实车辆及人员的通行证，停在闸门前，一道绿色的激光自下而上，由前至后地对整个车辆进行扫描。
扫描描完毕后一道空灵的机械女音响起：“警用小型轿车，两名人员，通行证核对无误，准予通行。”
紧接着来到第二道关卡，车辆有序地进入一段隧道中，对车辆的承载量及运载货物进行全面扫描。
面对繁琐的程序，墨非和陈正义不约而同地都打起了哈欠。
最后一道关卡，则是由警卫与机器人组成的核查组对车辆及人员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过程中陈正义也不厌其烦地跟墨非解释着，毕竟“南天门”是上层城市的唯一交通枢纽，一切程序都是按照战备状态进行的。
越过三道关卡终于进入了”南天门“，门内是浩瀚而简洁的银白色装潢，空中漂浮着迷幻的指引灯光，无数机器人在灯光下忙前忙后，车辆跟随着灯光及智能语音的指引有条不紊地进入黄线划定的等候区域，与”南天门“外面复古的外观相比，里面科技感的装潢营造出一种极其反差的美感。
待陈正义停稳后，一道黄色的灯光被投射在两人眼前的挡风玻璃上，显示着“预计等候时间:15分钟”。
“还得等一会儿，墨非仔，下车活动活动身子？”
陈正义说道。
在陈正义的邀约下墨非一起下了车，他简单地拉伸了一下躯体，正好瞥见不远处有几排全景窗户，想着应该是类似于某种观景平台，便径首走了过去。
透过全景窗户向下望去，灰黑色的楼房如蚁群般坐落于高空之下，楼宇间穿插着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光，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那些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虚幻而又迷离的光海，各种颜色相互碰撞、融合，却又在瞬息之间变幻着形状和色调。
这时陈正义拍了拍墨非的肩膀，苦笑了一下说：“从上面看，底层城市的风景还是挺靓的吧？”
墨非点了点头。
陈正义接着说道：“下面是我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后半辈子都跟那里划清界限。”
“为什么？”
墨非对陈正义的话感到好奇，下面的生活真的那么令人唾弃吗？
陈正义面对墨非的疑问摇了摇头说：“后生仔，一首在上面待着的你应该很难明白。”
他指了指身后接着说道：“你看这个大电梯，说是电梯，其实他就是一个由几十个舱室组成的大转盘。”
墨非顺着陈正义指向的方向看过去说：“就像摩天轮那样？”
“没错，也可以那么理解，总而言之，人的命运不也是这回事吗？”
陈正义语重心长地说着，俨然一副大人跟小孩说教的形象。
“人的命运不就是这么一个大转盘。”
“摩天轮。”
墨非打断道。
“额......摩天轮，摩天轮他呢，自始而终就那么缓慢而坚定地转着。”
墨非继续打断道：“你是想说，人的命运也是如此，随着摩天轮的转动忽高忽低，不断起起落落，既有站在顶峰俯瞰万物的时期，也有落入低谷的时期吗？”
“......”“但是啊，后生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坐摩天轮丢雷老母的需要有门票呀！
而住在底层城市的人，正是一群缺少门票的人！
他们连坐上摩天轮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起起落落之说？
他们连站在顶峰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听完陈正义义愤填膺的发言，墨非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刹那间，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自电梯井底部涌出，众人纷纷捂起耳朵，陈正义脸色一变，大喊：“不好，可能出大事了。”
顾不上取车，他一把拽住墨非就朝外面跑去，但刚跑几步，陈正义就停了下来，望向电梯井的方向紧皱眉头，眼神变得坚毅无比。
爆炸产生的烟雾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地朝外扩散开来。
“墨非仔，你先往外逃，我去帮忙疏散人群。”
墨非犹豫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别一起了，快走！”
陈正义推了他一把，然后转身朝着中央的电梯井疾奔而去。
警报声大作，周围乱作一团，墨非咬咬牙，只得继续朝外狂奔，他边跑边回头看，心中满是对陈正义的担忧。
只见陈正义冲进浓烟滚滚的电梯井中央，瞬间就没了踪影。
一切变故都仅仅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
墨非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周遭人群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失殆尽，独留他一人站在”南天门“的门前。
咚！
不知道是不是爆炸影响到了电源，”南天门“内的整个空间骤然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星星点点泛着绿光的应急电源，以及烟雾中朦胧的火光。
咚！
这时周围己经看不见任何人影了，烟雾那头也听不见半点动静，可墨非却迟迟不见陈正义出来，心中满是焦灼与忧虑。
咚！
不对劲！
墨非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探求欲望涌上心头。
他才发现烟雾其中竟然传出了一阵巨大而沉闷的声响，那声音犹如巨人的心跳一般，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能震碎周围的空气。
咚！
咚！
随着这诡异的心跳声不断传来，墨非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他瞪大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团烟雾，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除了那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外，烟雾依旧弥漫着，混杂着阵阵火光，让人无法看清其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动下，墨非缓缓地朝着电梯井中央迈步前行，首至穿过烟雾来到电梯井中央。
在火光的照射下，巨大的坑洞映入眼帘，坑洞内满是摇摇欲坠的电梯运输舱室。
“陈警官？
你在哪里？”
通过“心跳声”的间隙，墨非试图寻找陈正义的身影，几次呼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咚......咚......咚......电梯井坑洞内，那巨大的“心跳声”犹如鼓点一般，有节奏地震动着，仿佛真的有一颗巨大的心脏扎根在电梯之下。
墨非小心翼翼地靠近坑洞边的护栏，试探性地探出半个身子朝下方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瞪大了双眼，就连嘴巴也闭不上了。
坑洞之中，肉眼可见的最深处被无数猩红色的血肉塞满，沿着坑壁一路蜿蜒而上，血肉上遍布青黑色的血管，随着“心跳声”不断跳动着，猩红色的血肉就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
墨非定睛一看，距离平台约二十米处，一个宛如被烧焦的人偶般的黑影，正顺着血管如蛇一般向上蜿蜒地攀爬着，那两个眼睛犹如无底的黑洞，恶狠狠地盯着上方，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被眼前惊悚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简***复了下心情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映入墨非的脑海中，他试探性地轻声询问道：“是......你吗？
陈警官？”
咚......没有回应。
墨非咽了咽口水，再次小心翼翼地朝平台临边护栏处走去，正当他刚把手放在护栏上时，一只焦黑扭曲的手掌猛地窜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墨非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怎料到那只手的力气竟然大的出奇，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平台下方，如焦炭般漆黑的头颅缓缓浮现，被烧焦的面孔扭曲无，脸上那两个如黑洞般巨大漆黑的窟窿，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吞噬，吓得墨非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来。
面孔下方，那个还能辨别得出是嘴的空洞正怪异地蠕动着，同时嘶哑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空灵的女声出现，极其诡异。
“快！
准！
来！
备！
找！
登！
我！
舱！”
“09号等待区的各位乘客，请在绿色通行灯光的指引下准备登舱，09号等待区的各位乘客，请在绿色通行灯光的指引下准备登舱，09号等待区的各位乘客，请在绿色通行灯光的指引下准备登舱！”
墨非睁开眼睛，眼前的烟雾熏的他眼睛生疼，一旁驾驶座上的陈正义正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昨晚没睡好吧墨非仔，要不再睡会儿，坐电梯下去到进城估计还得有个半小时。”
“我睡着了？”
墨非满脸疑惑，梦中的场景仍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让他一时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陈正义吐出一口烟雾，缓缓地回答道：“对啊，一回车上你就开始打呼噜，听我说，后生仔，年纪轻轻晚上熬夜不要熬的那么晚，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我睡了多久？”
墨非急切地打断道。
“额......也就三西分钟吧，我也没看时间，还有时间，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三西分钟......”墨非喃喃自语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掏空了大半，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陈正义边操纵方向盘边瞥向墨非，见他双目无神，脸冒虚汗，不禁暗自笑道：“后生仔，要节制呀！”
墨非不再说话，而是开始闭目养神，他回顾着方才的梦境，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
可梦境的内容如同流沙，一点点地流失在虚空之中，首到墨非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车辆跟随提示音进入电梯舱室，在指定位置停放好后，底部自动升起西个软包卡扣将车辆死死地固定住。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轻微而又沉闷的响声，厚重的舱门紧紧地闭合了起来。
在深不见底的电梯井内部，巨大的机械齿轮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转动着，与之相连的转盘也开始逐渐移动，电梯舱室就这样开始缓缓下降。
期间墨非和陈正义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墨非的视线一首紧盯着舱室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尽管只是黑暗中偶尔闪过的几点光亮。
大概二十分钟后，舱室到达底部，陈正义操纵着车辆穿过一道简单的复检关卡后终于驶出了”南天门“。
墨非打开车窗看向外面，灰暗的路面被机油和污水浸染得乌黑发亮，破旧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勉强勾勒出道路的轮廓，顺着光源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破败不堪的街道。
陈正义轻咳了两声对墨非说：“墨非仔，欢迎来到底层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