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街送行,故人递来的纸条藏着事
苏瑶掀起车帘一角,看着镇国公府的朱红大门越来越远,门楣上那块“世代忠良”的匾额在晨雾里晕成模糊的黑影——这匾额挂了几十年,底下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怕是只有墙根那丛半枯的爬山虎知道。
“小姐,您看林夫人和苏婉小姐还在门口站着呢。”
翠竹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点不解,“她们刚才哭得多伤心,怎么这会儿就转身说笑了?”
苏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林氏正用帕子捂着嘴笑,苏婉踮着脚跟她嘀咕着什么,两人肩膀都在抖。
她放下车帘,指尖摩挲着袖口绣的兰草,针脚细密,是亲娘教她绣的第一样东西。
“鳄鱼的眼泪,你也信?”
苏瑶淡淡道,“她们巴不得我这就从马车上掉下去,好让苏婉顶替我的位置。”
翠竹想起昨晚那碗被老黄狗舔过就抽搐的粥,打了个寒颤:“那咱们路上可得当心,别中了她们的圈套。”
“放心。”
苏瑶从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粗粮饼子,“我早让张嬷嬷备了干粮,路上不管谁递来的水和吃食,一概不碰。”
马车刚拐过街角,就见长街两旁站了不少人,都是来看选秀队伍的。
有勋贵人家的马车从旁边驶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穿着绫罗绸缎的秀女,正用挑剔的眼神往苏瑶这简陋的马车瞟。
“哟,这不是镇国公府的车吗?
怎么寒酸成这样?”
“听说这嫡长女不受宠,亲娘死得早,继母怎么会真心待她?”
“我要是她,宁肯在家待着,也不来凑这热闹,免得丢人现眼。”
闲言碎语顺着风飘进车厢,翠竹气得脸通红:“这些人胡说八道什么!
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苏瑶咬了口饼子,粗粝的麸皮剌得嗓子有点疼,却笑得坦然:“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等进了宫,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哪有功夫管旁人的闲言碎语。”
正说着,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前面堵了辆装货的驴车,车夫正急得满头大汗地吆喝。
苏瑶借着这个空档掀帘透气,目光扫过路边时,猛地顿住了——街角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老汉,佝偻着背,手里牵着匹瘦马,看着像个赶车的。
可他捋袖子擦汗时,手腕内侧露出块梅花形的胎记,苏瑶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是周伯。
母亲当年的马夫,也是母亲最信任的人。
娘去世后,周伯被林氏找了个由头打发到乡下,说是“年纪大了,该养老了”,其实是怕他知道太多旧事。
周伯的目光也正好扫过来,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他迅速低下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看似无意地往马车这边挪了两步。
当马车与他擦身而过时,他突然脚下一滑,往车边倒来,翠竹惊呼着要躲,苏瑶却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车外递了块碎银子。
就在两人手相触的刹那,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苏瑶的袖口。
“老东西,不长眼啊!”
赶车的太监骂骂咧咧地扬鞭,马车“驾”地一声往前走,把周伯远远甩在了后面。
苏瑶把碎银子塞给惊魂未定的翠竹,指尖在袖口里摸了摸那纸条,薄薄一片,却像块烙铁,烫得她心慌。
她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飞快地把纸条塞进贴身的香囊里,那里还装着张嬷嬷给的龙胆草,硬邦邦的,硌得心口发疼。
“小姐,您刚才怎么不躲?
那老汉看着就不是好人!”
翠竹还在念叨。
“他不是坏人。”
苏瑶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时,又停下来等仪仗。
前面是礼部侍郎家的马车,装饰得花团锦簇,车帘掀开,柳如烟正拿着面小镜描眉,看见苏瑶的马车,她故意把镜子举高了些,声音穿透车帘飘过来:“苏姐姐,你那马车该换了,瞧着都快散架了,别到了宫门口,连门都进不去。”
苏瑶没理她,心里却在琢磨周伯递来的纸条。
周伯是母亲的心腹,他冒险递信,绝不是小事。
母亲的死,张嬷嬷说和宫里有关,周伯的纸条,怕是会揭开更深的疤。
“小姐,柳小姐太过分了!”
翠竹气鼓鼓地说,“她不就是仗着父亲是礼部侍郎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
“礼部侍郎?”
苏瑶忽然想起什么,“柳侍郎和林氏的娘家是表亲,对吧?”
“是啊,去年林夫人大寿,柳侍郎还送了块上好的和田玉呢。”
翠竹点头,“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瑶没说话,指尖在香囊外轻轻敲着。
林氏、柳家、后宫……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线,好像正慢慢拧成一股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仪仗终于过去了。
马车继续前行,离宫门越来越近,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只剩下零星几个卖早点的摊贩,收拾着摊子准备回家。
苏瑶趁着翠竹掀帘看风景的空档,飞快地从香囊里摸出纸条,展开一角——上面只有三个字,墨迹潦草,像是急着写的:“防柳氏。”
下面还有个模糊的画押,是个“周”字。
苏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周伯特意提醒她防柳氏,难道母亲的死,和柳家有关?
还是说,柳家在宫里有靠山,会成为她入宫后的绊脚石?
她把纸条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墨香,还有点硝烟味——周伯年轻时当过兵,身上总带着这股味道。
她迅速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靴筒里,那里还藏着半块龙胆草,是她以防万一准备的。
“小姐,前面就是宫门了!”
翠竹兴奋地喊,“您看那对石狮子,比咱们府门前的气派多了!”
苏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宫门口的石狮子果然威武,眼神凌厉,像在审视每一个进出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不管柳家藏着什么猫腻,不管母亲的死背后有多少阴谋,她都必须走进去。
马车停在宫门口,早有太监过来引路。
苏瑶扶着翠竹的手下了车,脚刚沾地,就见柳如烟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西个丫鬟,排场比谁都大。
她穿了件石榴红的撒花裙,裙摆拖在地上,扫过苏瑶的鞋尖时,故意停顿了一下。
“苏姐姐,这宫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柳如烟笑得得意,“进去了,就得守里面的规矩,可别像在外面似的,不懂事。”
苏瑶看着她腕上那只金镯子,阳光底下闪得刺眼,忽然想起周伯的纸条。
她微微一笑,声音不高不低:“多谢柳小姐提醒。
我确实不懂宫里的规矩,不过我娘教过我,做人要本分,别总想着踩别人,免得摔着。”
柳如烟的脸瞬间红了,扬手就要打:“你敢骂我!”
“柳小姐慎行。”
苏瑶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躲进引路太监的视线里,“这宫门口到处都是侍卫和公公,您要是动了手,传出去,怕是会连累柳侍郎吧?”
引路太监赶紧打圆场:“两位小姐消消气,选秀快开始了,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柳如烟气得跺了跺脚,狠狠瞪了苏瑶一眼,甩着袖子往前走,嘴里嘟囔着:“乡巴佬,也配来选秀。”
苏瑶没理她,心里却清楚,这只是开始。
柳如烟的跋扈,周伯的提醒,还有母亲那桩未了的旧事,都像一张张网,正慢慢向她收紧。
她跟着引路太监往里走,朱红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在宣告什么的结束,又像在预示什么的开始。
长街尽头,老槐树下的周伯望着紧闭的宫门,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掌心全是汗。
他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朵半开的兰花,是当年苏瑶母亲亲手绣给他的。
“夫人,小姐进去了。”
他对着宫门的方向低声说,“您放心,老奴会在宫外守着,定不会让您白白送命。”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街角,像谁在低声啜泣。
周伯把香囊揣回怀里,牵着瘦马慢慢往回走,背影佝偻,却透着股不回头的决绝。
宫墙内,苏瑶跟着队伍穿过一道道门,脚下的青石板被磨得光滑,倒映着她的影子,孤单却挺拔。
她摸了摸靴筒里的纸团,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防柳氏。
这三个字,她记下了。
往后的路,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为了自己,更为了九泉之下的母亲。
选秀大殿的金顶在远处闪着光,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山。
苏瑶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从踏入这宫门的一刻,就己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