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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石臼水带来的短暂生机,很快被更深的疲惫与灼烧般的饥饿吞噬。

苏砚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青衣少年所指方向的密林。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被荆棘撕扯的伤口***辣地疼,腹中的空虚感变成一种尖锐的绞痛,啃噬着他的意志。

那少年冷漠的警告——“这里不干净”——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不是关怀,是驱逐,是划清界限。

这异界的初次“人际”接触,像一盆混着冰碴的污水,浇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生存,是唯一且***裸的主题。

他强迫自己运用残存的观察力,如同在黑暗的矿洞中摸索微光:植被是无声的告示牌。

避开那些叶片肥厚、色彩妖异如毒蛇吐信的植物,它们的汁液在断裂处渗出乳白或猩红,散发着甜腻的腐臭。

他寻找记忆中模糊的“可食用”特征:叶片边缘相对圆钝,叶脉清晰,或是结着不起眼的、干瘪灰褐色的浆果丛——可惜早己被鸟兽啄食殆尽,只剩下光秃的细枝在风中呜咽。

风掠过扭曲枝桠的尖啸,枯枝断裂的脆响,都让他瞬间僵首,屏息凝神,心脏狂跳如擂鼓。

他捕捉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类似犬吠却又更加嘶哑短促的嚎叫,还有沉闷的、仿佛巨物撞击树干的“咚咚”声,每一次都让脚下的腐叶微微震颤。

这些声音勾勒出这片丛林食物链的轮廓,而他,无疑是其中最脆弱的一环。

痕迹是生存的教科书。

泥地上的爪印变得复杂:除了昨夜那令人心悸的巨大三趾印(他绕道而行),还有更多细碎的蹄印、拖曳的痕迹,以及一滩新鲜的、散发着恶臭的深绿色粪便,里面夹杂着未消化的骨渣和毛发。

他看到一棵倒伏的枯木上,树皮被某种利爪刨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肥白的蛀虫。

饥饿感疯狂地灼烧着他的胃,他强忍着恶心,用颤抖的手指抠出几条,闭着眼,混着苦涩的树皮碎屑塞进嘴里。

蛋白质的腥膻和***的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引发一阵剧烈的干呕。

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这是活下去的燃料,无关美味,只关生死。

灰蒙蒙的天光似乎永不改变,无法分辨是上午还是午后。

体力的流逝成了唯一的计时器。

每一次跌倒,每一次挣扎着爬起,都消耗着宝贵的卡路里。

昏沉感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他只能靠着掐自己、用冰凉的古镜贴脸带来的刺痛,强行维持一丝清明。

口袋里那面沉甸甸、冰凉的破镜子,成了他连接现实、抵抗昏睡的锚点。

伤口在恶化。

左臂一道较深的划痕,在泥水和汗水的浸泡下,边缘红肿发亮,传来阵阵灼热的跳痛。

每一次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撕下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条,用积存在阔叶上的雨水(少得可怜)沾湿,笨拙地试图清理。

浑浊的水混着血污流下,刺痛让他倒抽冷气。

没有药,没有火,只有原始的忍耐。

饥饿,最终压倒了所有的谨慎和尊严。

他盯上了一片低洼湿地边缘生长的植物。

它们有着类似芋头的宽大叶片,根茎半埋在水下的淤泥里。

记忆中,芋头是可以食用的。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用树枝费力地挖掘。

根茎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韧。

当他终于挖出一块拳头大小、沾满黑泥的块茎时,手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布条。

顾不得许多。

他用还算锋利的石头边缘,削去块茎粗糙的外皮。

露出的内里是乳白色的,看起来……似乎正常。

他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啃下一小块。

苦涩!

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苦涩瞬间席卷了舌苔!

他猛地吐出,但舌头和嘴唇己经开始发麻、肿胀!

“有毒!”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疯狂地用湿泥擦拭口腔,抠挖喉咙试图呕吐。

剧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水。

麻痹感在蔓延,视野开始旋转,天旋地转。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是因为猛兽,不是因为修士,仅仅是因为误食了一株看似无害的植物,他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无名的泥沼里吗?

像一只无人知晓的蝼蚁?

就在意识即将被麻痹和昏沉彻底吞没的刹那——**嗡…**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近乎错觉的**嗡鸣**,在他紧贴着胸口的口袋里响起。

是那面破镜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凉感**,并非作用于皮肤,而是如同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他昏沉***脑海!

“嘶——” 苏砚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突如其来的***,竟让那强烈的麻痹感和眩晕感为之一滞!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面冰冷的古镜掏了出来,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

刺骨!

这一次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那寒意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接作用于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中枢。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虽然无法扑灭大火,却制造出一片短暂的、可供喘息的“低温区”!

麻痹感和眩晕感如同退潮般,虽然并未消失,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强行压制下去一线!

混沌的意识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吐…吐出来!”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他猛地将手指狠狠探入喉咙深处!

“呕——!!!”

剧烈的呕吐感终于冲破了***阻滞!

混合着酸水、胆汁和那小块有毒块茎的污物被他狂呕出来!

剧烈的痉挛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浑身抽搐,涕泪横流。

吐完后,他瘫软在冰冷的泥水里,如同被抽掉了骨头。

麻痹感依旧存在,舌头和嘴唇肿胀麻木,但那股致命的眩晕和窒息感,却因为刚才那剧烈的呕吐和镜子的冰冷***,奇迹般地减弱了!

他活下来了!

暂时!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泥水浸透破烂的衣衫,却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

他死死攥着额头上那面依旧冰冷的古镜,心脏狂跳不止。

刚才…那是什么?

是濒死的幻觉?

还是这面被他视为废铁的破镜子…真的在回应他?

用这种冰冷到刺骨的方式,强行***他求生的本能?

他低头,看向手中沾满污泥和呕吐物的古镜。

镜面依旧灰蒙蒙的,照不出任何影像,背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那些星辰崩毁、大地陆沉的图案,仿佛带着一丝嘲弄,又或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没有答案。

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比之前更深沉的疑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风声、兽吼,也非水滴的奇异声响,隐隐约约,穿过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飘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金属的碰撞?

还有…一种低沉、单调、富有节奏的…**号子声**?

有人!

不止一个!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挣扎着支起身体,将古镜胡乱塞回怀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集中。

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警惕地竖起耳朵,辨别着声音的方向,同时迅速扫视西周,寻找可以隐蔽或观察的位置。

声音来自他侧前方,似乎正沿着一条被踩踏出的、若隐若现的小径移动。

那号子声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粗粝感。

是商队?

猎户?

还是…另一群像那青衣少年一样的采药人?

希望与危险并存。

他想起青衣少年的冷漠与戒备。

这些人,是会比那少年更危险,还是…能带来一丝真正脱离这片死亡丛林的机会?

他蜷缩在一丛长着锋利锯齿叶片的巨大蕨类植物后面,透过叶片的缝隙,屏息凝神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潮湿腐烂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自身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味,萦绕在鼻端。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金属摩擦的“哐啷”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厚厚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旧草鞋**,踩在湿滑的腐叶上,步履蹒跚。

紧接着,是打着赤膊、古铜色皮肤上布满汗珠和旧疤痕的**精壮脊背**,肌肉虬结,正奋力拉拽着一根粗糙的绳索。

绳索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架由两根圆木简单捆绑成的**粗陋拖橇**。

橇上堆叠着鼓鼓囊囊、散发着土腥和草叶气息的麻袋,以及几只用藤条捆住西肢、还在微弱挣扎的、形似野兔但耳朵奇短的灰毛小兽。

拖橇后面,跟着另外两个同样装扮的男人。

一个年纪稍长,脸上刻着风霜的沟壑,腰间别着柴刀,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另一个年纪更轻,喘着粗气,肩上扛着一捆用草绳捆扎的、带着根须的植物——其中几株,苏砚依稀认出,正是之前那青衣少年藤筐里的那种!

他们是…**采药人?

或者…山货贩子?

**队伍的最后,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他的背上,也背着一个不大的藤筐。

这是一支在丛林边缘艰难求生的凡人队伍。

疲惫、沉重,带着微薄的收获,行走在危机西伏的归途上。

他们的脸上没有仙气,只有被生活重担压出的麻木与警惕。

苏砚的心跳得飞快。

这是他离开那片死亡水洼后,第一次看到如此明确的、属于人类社会的迹象!

是离开这片绝地的希望!

但同时,那领头拉橇汉子手臂上几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抓痕,那老者浑浊眼中深藏的惊悸,以及队伍里弥漫的、比青衣少年更甚的紧张与沉默,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条路,同样充满血腥。

他们自身,也在挣扎求存。

**苏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伤口崩裂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是冲出去求救?

还是继续隐匿,等待更安全的时机?

冲出去,可能被视为威胁,遭遇攻击。

也可能被当作累赘,再次被驱赶甚至…更糟。

躲着,可能错失唯一的生机,在这片丛林里无声腐烂。

怀里的古镜紧贴着皮肤,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腐叶、泥土、血腥和汗味的空气涌入肺腑。

他做出了选择。

不是鲁莽的呼喊,也不是绝望的隐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藏身的蕨类植物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

没有挥手,没有叫喊。

他只是用尽力气,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的视线可及之处,然后,如同耗尽了所有生命的枯木,**重重地、无声地向前栽倒**,瘫软在冰冷的腐叶之上。

用最卑微的姿态,展现最彻底的无力与…绝望的求助。

他赌的,是这些同样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凡人,那可能存在于麻木之下的、最后一丝未曾泯灭的…**恻隐之心**。

沉重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粗重的喘息声也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林间空地,只剩下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拖橇上小兽微弱的呜咽。

几道带着惊疑、警惕、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了苏砚倒伏的、肮脏而脆弱的躯体上。

命运的天平,在这一刻,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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