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证?伪证?
寇霞霞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她那特有的、趾高气扬的腔调点了名。
被叫到的小护士刘小红,像是得了圣旨,立刻从人群中挤上前来。
她平日里最擅巴结寇霞霞,是科里出了名的“耳报神”和“狗腿子”。
此刻,她脸上堆着谄媚,眼神却难掩一丝即将“立功”的兴奋。
“好的,领导!
警察同志,”刘小红清了清嗓子,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都能听见,“就是前天下午,我下班都走到大门口了,才发现包忘拿了,就赶紧回来取。
我刚走到科室门口,就看见张虣——”她伸手指向张虣,语气加重,“鬼鬼祟祟地从女更衣室里出来,手里好像还攥着个什么东西,看见我,他明显慌了一下!”
寇霞霞满意地点点头,像是掌握了确凿无疑的证据,得意地睥睨着面红耳赤的张虣。
两位警察的目光也再次聚焦到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等待他的解释。
“我……我没有拿!”
张虣急得额头冒汗,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颤,“是输液贴用完了!
我去女更衣室拿输液贴!”
因为科室空间紧张,女更衣室里有几个柜子被改成了公共储物柜,存放着一些常用的医疗耗材。
“胡说八道!”
寇霞霞的尖利嗓音立刻劈了过来,“都下班了你还赖在科室干什么?
今晚又没排你的夜班!
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点的!”
张虣百口莫辩,只觉得一阵窒息。
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科室,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下班也从来没能准时走过,经常被寇霞霞以各种理由留下处理杂事。
这些平日里的“任劳任怨”,此刻却成了他“下班后滞留科室别有用心”的佐证。
“警察同志,”寇霞霞趁热打铁,“要证明他清白也简单,咱们去搜一下他的个人柜子,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看似提议,实则笃定。
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年长些的看向张虣:“张虣,你的意见呢?
同意我们检查你的私人储物柜吗?”
张虣正苦于无法自证清白,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同意!
我同意!
你们随便查,我肯定没偷东西!”
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主动带着一行人走向男更衣室。
他指着最里面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子:“这就是我的柜子,从来没锁过,你们看吧。”
柜子里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贫瘠感,只有一件叠得还算整齐的旧白大褂,和一包未开封的卫生纸。
一位警察上前,仔细检查。
他拿起那件白大褂,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右边口袋里,他摸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票据。
展开一看,是一张电器商店的发票,上面清晰地印着:“果子4手机一部,合计金额:4980元。”
“好啊!!”
寇霞霞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从人群中窜出来,一把夺过发票,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刺耳,“这就是我买手机的发票!
我就说昨天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你偷走了!
发票在这,手机呢?!
你把手机藏哪儿去了?!”
张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发票。
他换洗白大褂并不勤,这件正好是前两天刚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他根本不知道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张索命的纸片!
“不是我……我不知道……这怎么会……”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冤屈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无力地靠着冰凉的铁柜滑坐到地上。
刘小红此刻也跳了出来,指着张虣的鼻子落井下石:“警察同志!
快把这个贼抓起来!
没爹没妈没人教的东西,手脚就是不干净!
谁知道他还偷过什么!
赶紧把他关进去,免得再害人!”
周围的病人家属也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老实巴交的”之类的议论。
一位警察蹲下身,试图安抚几乎崩溃的张虣:“张虣,你先冷静点。
那部手机呢?
你知道在哪里吗?
如果能找到手机,对弄清楚情况很重要。”
张虣只是绝望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队长,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刚才摸出发票的年轻警察凑近年长警察,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
年长的警察眉头紧锁,目光在情绪激动的寇霞霞、一脸“正气”的刘小红和彻底崩溃的张虣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沉吟片刻,低声道:“先都带回所里再说,这里太乱了。”
随即,他提高音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控制住场面:“都安静!
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
张虣,寇护士长,还有这位刘护士,都请跟我们***出所协助调查!”
“咔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令人心寒的脆响。
张虣被带进一间狭小、昏暗的审讯室。
冰冷的白炽灯管悬在头顶,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他苍白失措的脸。
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镶嵌在墙上,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后面窥视着他。
他对面,坐着两位面色严肃的警察。
审讯开始了。
“姓名。”
“张…张虣。”
他的声音干涩。
“性别。”
“男。”
“年龄。”
“20。”
“你为什么下班时间还滞留在科室不走?”
主审警官目光如炬,问题首指核心。
“是…是寇护士长…她每天快下班时,都会找各种事情给我做…我不做完,她就不让我走…”张虣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习惯性的怯懦。
“详细陈述你进入女更衣室的过程。
在里面拿了什么?
拿出来后放在了哪里?
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警官的问题密集而冰冷,不容喘息,“你和寇霞霞、刘小红之间,是否存在私人恩怨或经济纠纷?”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砸在张虣本就紧张的神经上,他猛地抬头,眼眶发红,“我没有拿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那张发票是怎么来的!
我和她们没有恩怨…我…”面对这封闭压抑的空间和执法人员强大的气场,从小就不善言辞、习惯隐忍的张虣彻底慌了神。
他的思维一片混乱,回答变得语无伦次,前后矛盾,甚至无法清晰地复述自己当时合理的行动轨迹。
他越是急切地想证明清白,说出来的话就越是破碎无力,连他自己都感到绝望。
他这种极度异常的反应,不可避免地加深了警方的怀疑——这太像一个初次作案、心理素质极差的窃贼被抓后惊慌失措的表现。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询问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警察同志,我才是受害者啊!
我新买的手机被偷了,将近五千块呢!
怎么感觉倒像是审问我一样?”
寇霞霞抱着手臂,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受害者的理首气壮。
“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配合调查是你应尽的义务。”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头也不抬,冷冰冰地回应。
寇霞霞翻了个白眼,悻悻地闭嘴,但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只有精心伪装出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一早上的审讯很快结束。
主审警官整理着笔录,眉头紧锁。
年轻的搭档凑过来,压低声音:“头儿,单从表面证据链看——刘小红的目击证词、从他柜子里搜出的发票——这张虣嫌疑最大。
但…我总觉得太顺理成章了,顺得有点蹊跷。
时间、地点、人证、物证,好像排着队跳出来指认他一样,巧合得过分。”
年长的警官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我知道有疑点。
但刚才大队长来电,催我们尽快结案,下周省里有领导要来视察,分局要求所有积案、现案尽快清理,不能出任何岔子,影响形象。”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沉重:“现有的证据,己经足够初步认定他的作案嫌疑。
按程序………向检察院呈请批准逮捕吧。”
警局外,天空不知何时己阴云密布,黑压压地罩在城市上空。
寇霞霞和刘小红一前一后走出分局大门。
“领导,您这招真是高啊!
一石二鸟,不仅出了气,还把那个丧门星彻底弄走了!”
刘小红迫不及待地送上谄媚,脸上笑开了花。
“哼!”
寇霞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神阴鸷,“姜小天那个小畜生,敢让我当众下不来台!
他们俩肯定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
这下看谁还敢跟我叫板!”
她越说越恨,几乎咬碎后槽牙。
“就是就是!
以后科室里就清净了,再也没那张死人脸碍您的眼了。”
刘小红连连附和,随即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领导…咱们科现在不是缺个人手嘛…您看我妹妹她…”寇霞霞瞥了她一眼,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大手一挥:“行了,这次你也算机灵。
明天我就给护理部打报告,让你妹妹过来面试走个过场。”
“哎哟!
谢谢领导!
太谢谢您了!”
刘小红喜出望外,点头哈腰几乎要鞠到地上。
就在这时——“轰隆!”
一声炸雷猛地撕裂了沉闷的天空,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
“哎哟这鬼天气!
快跑!”
两人骂骂咧咧地用手遮着头,狼狈不堪地冲向雨幕,朝着医院的方向跑去。
她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滂沱大雨里,仿佛也被这污浊的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而警局之内,张虣呆呆地坐在候问室的长椅上,听着窗外震耳欲聋的雷雨声,感觉那每一声惊雷都像是砸在自己的心上。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觉得无边的黑暗正从西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