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艳名远播的画皮妖,我专取负心汉性命。 上一秒还在对夫君柔声蜜语,
下一秒便掏出他战栗的心脏。直到遇见那位高僧,他看我的眼神悲悯而炽热。
他褪下袈裟裹住我满手血腥,指尖抚过我心口:“世间最苦,原是求不得。
”我笑他六根不净,却被他掌心一道陈旧剑痕刺痛眼眸—— 那分明是百年前,
被我亲手剜心的少年将军最后留下的防御伤。 颈间超度亡魂的佛牌骤然开裂,
他叹道:“这一世,可愿跟我回家?”1阴雨夜,檐角滴水敲着青石,一声声,空寂又潮湿。
窄巷深处,一盏昏黄油纸灯笼在风里晃,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扇虚掩的旧门。
门内隐约飘出断续的轻笑,女子嗓音柔腻得像浸了蜜,又掺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
勾得人心里发痒,又无端生出寒意。“郎君…且再饮一杯嘛…”声音黏糯,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小钩子似的。接着是男人含糊的应和,夹着粗重的喘息,杯盏轻轻碰撞。忽而,
一声极短促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厚绒地毯上。所有的声响霎时死寂。只有雨声,
滴滴答答,敲个不停。油灯的光摇曳了一下,映出门缝内一道窈窕的影子缓缓直起身。
纤细的手指上,沾了某种浓稠的、暗红的液体,正一滴、一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洇开一朵朵诡艳的花。那影子低下头,似乎在端详指尖的色泽,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喟叹,
如同品尝到顶级的胭脂。巷外更夫敲着梆子,
哑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路过那扇门,倏地打了个寒颤,
忙不迭地加快脚步走远了。门内,一双绣鞋轻盈迈过地上瘫软的无形之物,裙裾拂过门槛,
无声融入更深的暗处。只留下一缕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异香,被夜雨慢慢打散。
2京城里流传着一个令人胆寒的传说——有个专取负心汉性命的美艳妖物,名唤“胭脂”。
见过她的男人无不神魂颠倒,而见过她的女人却背脊发凉。人们窃窃私语,
说她那双眼眸美得惊人,却深不见底,瞧久了仿佛魂魄都要被吸进去。这夜,
尚书府张灯结彩,宴请新科榜眼李言。胭脂一袭绯色长裙,云鬓花颜,出现在宴席之上。
她眼波一流转,李榜眼便魂不守舍,挤过来卖弄才学。
“娘子真乃天仙化人...”李言喃喃道,已是醉了七八分。胭脂掩口轻笑,
指尖在他递酒时“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手背,冰凉滑腻,激得李言一个哆嗦,眼神更加痴迷。
“榜眼公谬赞了。”胭脂声音压得低低的,气息如兰,呵在他耳畔,“良辰美景,岂可虚度?
不如...寻个清净处,容奴家...好好向榜眼公请教...诗词?”李言大喜过望,
忙不迭点头,几乎是半搂半抱着她,离了喧闹的大厅,往后院僻静的客房走去。3廊下无人,
只有月光清冷。刚踏入客房门槛,李言便急不可耐地要搂抱过来。胭脂巧妙旋身,
避开他的怀抱,纤指抵在他唇上,笑容愈发魅惑:“郎君...急什么?
”她的指尖慢慢下滑,划过他的胸膛,感受着那底下剧烈而滚烫的心跳。多鲜活啊,
多有力啊,可惜,裹在一腔黑水里。
“让奴家...好好看看郎君的心...”她声音缥缈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李言眼神迷离,全然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艳福里,傻笑着:“心?
我的心...自然是...全是娘子你...”“是吗?”胭脂笑了,
眼底最后一点温度褪尽,只剩寒冰般的幽光。她五指微屈,指尖陡然生出锐利的光泽,
悄无声息地按向他心口。就在指尖即将触破锦袍的刹那——“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不高,
却清晰无比,如同暮鼓晨钟,骤然撞破这一室的旖旎与杀机。
4客房虚掩的门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月光下,一人立于门外,身着素白僧衣,
外罩赤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佛珠。他身形挺拔,眉目清峻,额间一点朱砂痣,
在月光下红得灼眼。周身似有宝光流转,庄严清净。他目光平静,
先是扫过一脸惊愕迷惘的李言,最终,落在胭脂那只即将行凶的手上。那目光,
竟无半分惊惧嫌恶,反而深沉似海,里面翻涌着一种胭脂看不懂的情绪——是悲悯,是洞悉,
还有一种...压抑得极深的、不该出现在一个僧人眼中的炽热。胭脂心中一凛,
迅速收回手,指尖的锐光隐没。她挑眉,娇声笑道:“哪来的和尚,好不知趣,
竟要扰人好事?”李言也反应过来,好事被扰,恼羞成怒:“放肆!哪里来的野僧,
还不快滚!”那僧人却恍若未闻,一步踏入房中。他步履沉稳,
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场竟逼得李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酒也醒了大半。僧人径直走到胭脂面前。
离得近了,胭脂更能看清他那双眼睛。太深了,仿佛能看进她皮囊最深处,看清那累累血债,
看清那无尽荒芜。她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想要后退的冲动。这感觉,百年未有。
5“女菩萨。”他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胭脂定了定神,压下心头异样,笑声更媚:“小师父说的什么话?良宵欢爱,
怎是苦海?莫非...小师父也动了凡心,想来分一杯羹?”她话语露骨,带着挑衅。
僧人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他忽然抬手,竟开始解身上的袈裟。李言看得目瞪口呆。
胭脂也怔住。只见他利落地褪下那件象征着庄严与戒律的赤色袈裟,下一刻,竟轻轻一扬,
将袈裟披裹在了胭脂身上——严严实实,盖住了她方才欲行凶的手,
也盖住了她一身的血腥戾气。袈裟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一种奇异的、暖融的温度,
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竟烫得胭脂微微一颤。“天寒露重,”僧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竟带上了一丝哑,“女菩萨,莫要染了风寒。”6这话荒唐又突兀,却被他说得无比自然。
胭脂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那里面翻涌的炽热几乎要将她灼伤。她心口猛地一悸,
某种被遗忘许久的、类似慌乱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强自冷笑,
刻意忽略那异常的心跳:“小师父这是做什么?六根不净,贪恋美色,竟连佛祖也不顾了么?
可知我是谁?可知我这一双手,染了多少腌臜?”她说着,猛地想将裹着袈裟的手抽出,
以示威胁。可僧人动作更快。他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袈裟,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力道坚定,不容她挣脱。然后,在胭脂惊愕的目光中,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心口位置。动作轻柔,却带着某种致命的穿透力。
仿佛点穿的不仅是衣衫,不仅是皮囊,更是百年时光,万丈红尘。“世间至苦,”他看着她,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原是求不得。”7胭脂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
这句话...不待她细思,那僧人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微松,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她的腕骨内侧。就在那一刹,
胭脂的视线猛地被他掌心一样东西吸引——一道旧疤。极深,极长,纵贯整个掌心。
颜色早已淡去,但那扭曲的形态却昭示着当年受伤之重,几乎斩断了掌纹。
这伤痕...电光石火间,百年前那一幕猛地撞入脑海!8百年前,
她还是个刚成形不久的小妖,奉命取那位少年将军的性命。风雪关外,破败军帐。
银甲少年奄奄一息,胸口已被她利爪洞穿,热血汩汩涌出。奇怪的是,他并不惊恐,
也不愤怒,只是死死望着她,眼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哀与...眷恋。她欲抽回手,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利刃!锋刃割裂掌骨,深可见骨,
他却毫不松劲。“下次...”他艰难地开口,鲜血从唇角溢出,
“下次遇见...别再...错过...”那时她不懂这话的含义,只觉得这凡人古怪,
用力抽回手,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伤口的位置、形状...与眼前这僧人掌心这道旧痕,一模一样!9胭脂猛地抬头,
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近在咫尺的僧人的脸。月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上,
额间那点朱砂痣红得刺眼。这张脸,宝相庄严,分明是佛前尊者,可那眉宇的轮廓,
那眼底深处压抑的痛楚...竟与记忆中那张染血少年的面孔,缓缓重合!
“你...”她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骤停了一瞬,旋即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了吗?为何会成了僧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10颈间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喀嚓”声。胭脂下意识低头。
只见她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佛牌——以高僧舍利混合陨铁所铸,坚不可摧,
专为镇她戾气、防她遭佛法反噬之物——竟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缝!裂缝中,
似有微光流转,仿佛某种禁锢正在悄然崩解。那僧人的目光也落在那裂开的佛牌上,
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了然,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叹息。他握着她的手腕不曾放开,
指尖那温暖的触感变得无比清晰,几乎要烙进她的魂魄里。他望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
穿透了百年光阴,穿透了血海仇怨,清晰地响彻在这寂静的、弥漫着诡异香气的客房之中。
“这一世,”他问,带着一种耗尽轮回的疲惫与希冀,“可愿跟我回家?
”11客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胭脂的目光仍死死盯着僧人掌心的那道疤痕,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冲击着她坚固了百年的心防。她记得那天关外的风雪很大,少年的血温热粘稠,
染红了她素白的手。他临死前的眼神复杂难辨,如今想来,
那里面竟藏着某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认命与期待。“你...”胭脂的声音干涩,
“究竟是谁?”僧人——或者说,曾经的少年将军——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贫僧法号玄明。
”他顿了顿,“也是百年前,死在你手上的那个人。”“这不可能!”胭脂猛地抽回手,
连退两步,赤色袈裟从肩头滑落,“凡人死后魂归地府,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入轮回道!
你怎会记得前世之事?”玄明弯腰,拾起落地的袈裟,
动作轻柔地重新为她披上:“因果轮回,并非所有魂灵都会忘却。有些执念,足以跨越生死。
”12一旁的李言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这一幕,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妖...妖怪!和尚也是妖怪!”他尖叫着,连滚爬带地向门口冲去。玄明头也未回,
只轻轻一挥袖,一道柔和的金光闪过,李言顿时软软倒地,昏睡过去。“他只是睡着了,
”玄明看出胭脂眼中的警惕,“明日醒来,只会当做一场梦。
”胭脂冷笑:“高僧也用法术抹人记忆?不是犯了妄语戒么?”“有时忘却是一种慈悲。
”玄明平静地回答,“何况,贫僧并非为他而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胭脂身上,
那眼神让她不安。百年来,人们看她要么是欲望满盈,要么是恐惧万分,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仿佛透过画皮,直视那个连她自己都已遗忘的本真。
13“你说‘这一世’,”胭脂突然抓住他先前的话,“意思是,你找我不止一世了?
”玄明微微颔首,额间朱砂在烛光下红得灼眼:“百年来,我不断轮回,每一世都出家为僧,
修行佛法,只为有一天能够...度化你。”胭脂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度化我?高僧可知我是什么?
我非人非鬼,非仙非魔,乃是天地怨气所化的画皮妖!以负心人之心为食,
以痴情人之泪为饮。你度化我?不如说是来送死的!”她话音未落,五指成爪,
指尖寒光乍现,猛地向玄明心口抓去!这一击又快又狠,带着百年积攒的戾气,
足以掏穿金石。14然而玄明不闪不避。就在胭脂指尖即将触到他心口的刹那,
一道金光自他体内迸发,形成一个护罩。胭脂的手撞在上面,如同碰到烧红的烙铁,
痛得她惊呼一声,急忙缩回手。只见她指尖焦黑,缕缕黑气从伤处冒出。
“你—”胭脂又惊又怒。玄明眼中掠过一丝痛色:“抱歉,但我不能让你再造杀业。
”他伸出手,似乎想查看她的伤势,却又停在半空,“你的佛牌已裂,戾气反噬,
若再取人性命,必遭天谴。”胭脂这才意识到,自佛牌开裂后,
她体内的妖力就开始躁动不安,难以控制。所以刚才才会被他的护体佛光所伤。
“那你待如何?”她咬牙问道,“把我打得魂飞魄散?还是押回你的寺庙镇在塔下?
”玄明摇头,目光柔和却坚定:“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家。”“家?
”胭脂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我无家可回。”“有的。”玄明轻声说,
“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处山谷,四季花开,溪水潺潺。那里没有负心人,没有伤心事,
只有...安宁。”他的描述太过美好,以至于胭脂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她很快清醒过来,
冷笑道:“高僧编故事的本事倒是不错。可惜,我是妖,只属于黑夜和血腥,
不属于什么花开山谷。”15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 “李榜眼呢?谁看到李榜眼了?” “那妖女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