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重新校准对顾衍之的认知,但白日里他那些挥金如土的指令,依旧像尖刺般扎人。
但是,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席卷了城市,将所有人困在原地。
因此,当苏瑾知站在大厦门口,望着窗外被雨水揉碎的模糊世界,以及手机屏幕上“无可用车辆”的冰冷提示时,一种冰冷的窘迫感包裹了她。
雨水像无数冰冷的手指,急促地敲打着玻璃幕墙。
路灯的光晕在滂沱雨幕中化开,像一枚枚沉入水底的昏黄硬币。
她叹了口气,准备退回大厅等待。
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雨幕,一辆线条冷硬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前,像一头蛰伏的黑色巨兽停下。
副驾的车窗降下,露出顾衍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被雨刷器徒劳刮开的视野前方,声音被雨声过滤得有些模糊,“这个天气,叫不到车。”
苏瑾知僵在原地。
雨水带来的寒意似乎钻进了骨头缝里。
与他同处一个密闭空间?
这个想法比被困雨夜更让她无措。
“不麻烦顾总,我再等等。”
她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声音被雨声压得很低。
他这才转过脸,目光掠过她微湿的肩膀和手里毫无用处的伞,像评估一个不合理的数据。
“等雨停,还是等你的固执先被冲走?”
他抬手,指尖在昂贵的木质饰板上敲了两下,发出不容置疑的哒、哒声。
“上车。
你的时间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而不是无意义的等待。”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脖颈,激起一阵战栗。
理性告诉她这是最优解,情感却仍在抵抗。
最终,理性占了上风。
她拉开车门,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坐进副驾,小心地将自己缩紧,避免碰到车内任何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配置。
车门关上,瞬间将狂暴的雨声隔绝在外,世界陷入一种皮革与香氛构成的静谧牢笼。
引擎重新启动,声音低微得像一声叹息。
他递过来一块深灰色的绒巾,面料柔软得不可思议。
“擦一下。”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听不出关怀,更像是对车内环境被弄湿的维护。
“谢谢。”
她接过,毛巾带着一股淡淡的、和他身上一样的雪松与皮革的气息,这让她感到一种闯入私人领域的刺痛。
她只是轻轻沾了沾发梢和脸上的水痕。
车内只有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和轮胎碾过积水路的沉闷噪音。
压抑的沉默像第三个人,横亘在两人之间。
“发布会的场地,”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眼睛依旧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我改到了艺术中心。”
苏瑾知捏着毛巾的手指一紧。
艺术中心?
那个租金堪比熔金的地方?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份被否决的预算案在隐隐发烫。
“为什么?”
她忍不住问,声音因为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之前的场馆完全满足需求,费用只有它的一半。”
她试图用数据构建防线。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像石子投入深井。
“因为高天铭下个月要在那里办他的慈善晚宴。”
他语气平淡,却像在寂静中投下一枚炸弹。
苏瑾知猛地转头看他。
他依然专注开车,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微光的勾勒下显得有些冷硬。
“你要和他打对台?”
她无法理解这种近乎疯狂的挑衅,“这只会激怒他,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我要的是对比。”
他打断她,声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表象,“放在一起,才能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是真正的前沿和品味,什么是…”他顿了顿,找到一个词,“…暴发户的堆砌。”
苏瑾知怔住了。
她突然彻底明白了他所谓的“鱼饵”和“舞台”。
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发布会,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针对高天铭的公开处刑。
他不在乎成本,不在乎风险,他在乎的是一种极致而残酷的对比效果。
一种冰冷的战栗爬上她的脊背。
这不是商业逻辑,这是复仇逻辑。
她沉默下来,转头望向窗外。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泪痕。
城市的光晕被扭曲、拉长,变得光怪陆离。
她仿佛第一次窥见那享乐主义面具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之前的压抑感被一种巨大的认知颠覆所取代。
她不再觉得他仅仅是纨绔或天才,他是一个被过去缠绕的、充满危险性的复杂体。
车子平稳地停在她公寓楼下。
雨势稍歇,但并未停止。
“谢谢顾总。”
她低声说,将那块柔软的绒巾仔细折好,放在中央扶手箱上,像归还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贵重物品。
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她推门下车,快步走入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没有回头。
黑色的轿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像一头沉默的兽,然后无声地滑入潮湿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苏瑾知站在公寓楼下,听着渐渐沥沥的雨声,感觉刚才那一段短暂的车程,像一场超现实的白日梦。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雪松尾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