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铁锈味、粪便味、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臭以及浓郁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几缕暗红的云霞如同干涸的血痕。
随即,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额头,***辣的疼,黏腻的液体糊住了他半边视线。
“我不是在实验室做尸检报告吗……”念头刚起,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手术刀般刺入脑海:无影灯下,他正细致地剖开一具高度腐烂的遗体,记录着每一处损伤;下一秒,似乎是电路短路的爆响,强烈的电流感窜遍全身,剧痛和黑暗吞噬了一切……再然后,就是这里。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逐渐清晰。
然后,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他的周围,根本不是什么实验室,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旷野。
枯黄的草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泥土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冻僵的是——他的身边,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
穿着破烂皮裘、剃着发髻的狰狞胡人;更多的是身着简陋赤褐色戎装、死状各异的***士兵。
断肢残骸随处可见,一些尸体上还插着折断的箭矢和长矛。
几只秃鹫在不远处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牙酸的呱呱叫声。
战争……战场?!
萨小满,一个现代社会的顶尖法医,平日里连菜市场杀鸡都不敢看,最大的风险不过是解剖时不小心划破手指恐个艾,此刻竟身处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尸山血海之中!
“呃……”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快逃”,但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稍微一动就牵扯着不知多少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怕死,是萨小满的人生信条。
他选择法医这个职业,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相对安全,不用面对活生生的危险。
可现在……冷静!
必须冷静!
萨小满!
你是法医!
你见过无数尸体,眼前的只是……只是数量多了点,环境真实了点!
他疯狂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试图用职业本能压制住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对,法医!
观察!
分析!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滔天的恐惧,开始用专业的目光快速扫描周围。
尸体新鲜度:大部分尸僵开始缓解,尸斑融合成大片暗紫红色,指压不褪色。
死亡时间大概在12-24小时之间。
还好,不是刚死,大规模战斗应该结束一段时间了。
死因:多为锐器伤(刀、矛)和远程射伤(箭矢),符合冷兵器战争特征。
部分尸体有被反复砍砸的痕迹,说明战斗很惨烈,可能存在补刀行为。
环境:远处有低矮的山丘,风很大,卷着沙尘。
气候干冷。
这绝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自身状况:他穿着和那些***士兵类似的戎装,但更加破烂。
额头有伤,血流了不少,但似乎己经有凝结的迹象。
身上多处淤伤和擦伤,幸运的是,初步自检(他不敢有大动作)没有发现致命的贯穿伤或骨折。
极度口渴和饥饿。
穿越了……而且还成了一个刚刚经历惨败、侥幸未死的小兵?
这个结论让萨小满眼前又是一黑。
在现代社会,他靠着知识和谨慎活得很好,可这里……这里是真正的修罗场!
随时可能真的死掉!
就在这时,一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从他不远处传来。
还有活人?!
萨小满心脏猛地一紧,不是喜悦,而是更大的恐惧!
有活人,就意味着可能有……敌人?
或者,即将有来打扫战场补刀的敌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尽可能地向着一具比较完整的匈奴士兵尸体后面缩了缩,同时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具死透了的尸体。
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从尸体的腋下缝隙望出去。
只见大约十几米外,一个汉军打扮的伤兵正艰难地想从尸堆里爬出来,他的腿受了重伤,拖行出一道血痕。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沉闷而富有威胁性。
萨小满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三名骑着矮壮蒙古马、身穿脏污皮裘的匈奴骑兵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他们脸上带着残忍而戏谑的笑容,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战场,手里的弯刀还在滴着血。
他们显然是在执行战后的“清扫”任务。
那个挣扎的汉军伤兵也听到了马蹄声,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绝望地试图加速爬行。
一个匈奴骑兵大笑起来,用萨小满听不懂的语言吼了一句,策马小跑过去,甚至没有挥刀,只是操控着马匹,用马蹄无情地践踏在那伤兵的身上。
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马蹄踩入肉体的闷响。
萨小满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血腥味充满了他的口腔。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西肢冰冷,浑身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但他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住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骑兵脸上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和残忍。
他们会杀光每一个还能动的人!
怎么办?
怎么办?!
跑?
绝对跑不过马蹄。
打?
手无寸铁,对方是三个精锐骑兵。
装死!
只能继续装死!
期望他们不会发现自己!
但萨小满的法医知识告诉他,有经验的士兵检查尸体是否死亡,有时会用长矛戳刺。
或者,他们可能会掠夺尸体上的财物,到时候……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的疏忽上!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恐惧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
观察!
信息!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身边的尸体、武器、地形……有了!
在他左手边斜下方,一具汉军军官的尸体半压着一个匈奴十夫长,军官的手边,跌落着一柄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手弩(注:西汉己有擘张弩,此处戏剧化处理为可单手使用的手弩),弩箭槽是空的,但旁边散落着几支弩箭。
而在那匈奴十夫长的腰带上,挂着一个脏兮兮的皮囊,上面插着几根……似乎是某种禽类的艳丽羽毛?
一个极度冒险,但或许是唯一生机的计划,在他极度怕死的大脑中瞬间成型。
赌了!
赌这些匈奴人的迷信和一瞬间的惊愕!
就在一名骑兵似乎注意到他这边有些“异常”,策马缓缓靠近,目光扫过他藏身的这具尸体,手中的弯刀微微抬起,似乎准备随意劈砍一下试试时——萨小满动了!
他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和力气,猛地从尸体后探出半個身子,不是去拿那把手弩,而是精准地一把扯下那匈奴军官尸体腰带上插着羽毛的皮囊,同时用最大的声音,模仿着他记忆中恐怖片里恶鬼的嘶嚎,混合着绝望的尖叫,将那个羽毛皮囊奋力扔向那几个骑兵!
“嗷!!
——嗬嗬——!!!”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诡异的动静,从一个“尸体”堆里爆发出来,伴随着一个划着诡异弧线飞来的、带着羽毛的物件(在匈奴文化中,某些羽毛可能与萨满、死亡、诅咒有关),果然让三名骑兵猛地一惊!
战马也受惊似的希律律嘶鸣,人立而起。
就是现在!
萨小满根本不去看结果,在扔出皮囊的瞬间,就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不是向后跑,而是向着旁边一处因为尸体堆积和一个小土坑形成的、相对低洼隐蔽的角落扑去!
那里或许能稍微遮挡一下!
他听到了身后匈奴骑兵惊怒交加的吼声,以及马蹄不安的刨地声。
他们暂时被唬住了?
还是被激怒了?
萨小满死死蜷缩在尸堆和土坑的缝隙里,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额头的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血流下,但他浑然不觉。
他能活过下一秒吗?
不知道。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他只是一个怕死的法医,他只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