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神骨纪

青阳城的晨光总带着三分偏袒。

东边主街的林家大宅，飞檐上的琉璃瓦先沾了金辉，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细碎的声响裹着主脉庭院飘来的灵茶香气，漫过青砖铺就的甬道，却偏偏绕开了西角那片低矮的杂役院。

杂役院最靠里的那间土坯房，木门本就朽得快散架，此刻被“哐当”一声踹开时，门框上的木屑簌簌往下掉。

林辰猛地从稻草床上弹坐起来，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铺开——昨夜为了赶完主脉交代的三十捆柴，他守着劈柴院的残火，只眯了一个时辰，手里的斧头柄还磨出了新的茧子。

“林辰！

死人啊？

还愣着干什么？”

门外的家丁林福叉着腰，腰间那串半旧的铜钥匙晃来晃去，唾沫星子精准地溅在林辰刚叠好的布衣上。

那衣裳是三年前母亲留下的，袖口磨破了就缝块青布，下摆短了就接段灰布，如今五颜六色的补丁倒成了林辰在林家的“标识”。

林辰没敢应声，只是下意识攥了攥手。

十月的青阳城己透着刺骨的寒，他的手指冻得发僵，指尖的裂口还沾着未干的木屑，偶尔渗出血珠，在掌心凝成细小的血痂。

这双手本该握剑练气，如今却只握过劈柴斧、挑水桶，连父亲生前留下的那本《基础炼气诀》，都只能在夜里借着柴火的微光翻几页——杂役院的油灯，他连油都买不起。

他的住处比杂役房还要寒酸：土坯墙裂着指宽的缝，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稻草床上的旧被褥簌簌响；墙角堆着半袋糙米，米里混着几粒虫蛀的空壳，那是他这个月的口粮；唯一能称得上“物件”的，是窗台上那个缺了口的陶罐，那是母亲生前用来腌咸菜的，如今空着，却被林辰擦得锃亮。

林家在青阳城是百年望族，可这“望族”的荣光，从来只属于主脉。

主脉子弟住的是雕梁画栋的“凝气院”，院里种着西季常青的灵植，晨练时有专人指导剑法，渴了有温好的灵茶，累了有护脉的丹药；旁系子弟却像院里的杂草，大多被打发去做杂役，干最苦的活，领最少的月例——主脉子弟每月能领三块下品灵石，旁系却只有五十文碎银，连买瓶最基础的“聚气散”都不够。

林辰就是旁系里最“不起眼”的那株草。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是炼气三层的门槛，他却只勉强摸到炼气一层的边。

三年前灵根检测，测出的是最劣等的杂灵根，五行驳杂，修炼起来比常人慢三倍。

族里的长老见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只说“旁系出个杂灵根，也算安分”。

“磨磨蹭蹭的！”

林福又催了一句，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没听见吗？

浩公子晨练要用水，水缸空了，你是想让浩公子罚你去扫茅房？”

林浩是主脉的天之骄子，林家长老林坤的独子，比林辰大两岁，己是炼气三层的修士，平日里在族中横行惯了，旁系子弟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辰慌忙起身，踉跄着走到院角。

那对木桶比他的腰还粗，桶沿的铁环锈迹斑斑，拎起来时“吱呀”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将扁担架在肩上，刚起身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昨天扛柴时压出的旧伤还没好，此刻百斤重的木桶一压，伤口像是被撕开一样，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旧衣。

从杂役院到后山的水井，再到主脉的演武场，要走三里多的上坡路。

林辰挑着水桶，脚步打颤地往前走，每走一步，扁担就往肉里嵌一分。

路过主脉的“凝气院”时，他瞥见院里的林浩正握着一柄青钢剑练气，剑身上裹着淡淡的灵光，旁边的丫鬟捧着茶盏，不时递上一块灵果。

几个主脉子弟围在旁边喝彩，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刺得林辰耳朵发疼。

他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赶紧躲开，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

“踉跄”一下，水桶晃了晃，几滴井水洒在地上。

旁边路过的一个旁系子弟张了张嘴，像是想提醒他，却又飞快地低下头，匆匆走开——谁都知道，跟林辰走得近，只会惹上麻烦。

刚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一阵喧闹声突然从前方传来。

林辰抬头，只见一群锦衣少年簇拥着一个人走来，为首的正是林浩。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扣，脚下那双流云靴尤其惹眼——靴面上绣着淡淡的灵纹，是林坤从灵城特意买来的，据说踩在地上能轻减三成重力，寻常修士根本买不起。

“哟，这不是我们林家的‘大忙人’吗？”

林浩老远就看见了林辰，故意放慢脚步，带着人挡在路中间。

他身边的跟班林虎立刻凑上前，那家伙是炼气二层的修为，身材壮实，脸上带着一道刀疤，平日里最喜欢靠欺负旁系子弟讨好林浩。

林辰心里一紧，想从旁边的小路绕过去，却被林虎一把拽住了扁担。

“浩公子跟你说话呢，没长耳朵？”

林虎的力气大，一拽之下，水桶猛地晃了晃，大半桶井水泼了出来，冰冷的水瞬间溅湿了林浩的流云靴。

“放肆！”

林浩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了身一样，猛地后退一步。

他盯着自己的靴子，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你知道这靴子值多少灵石吗？

就凭你这杂役的命，赔得起？”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放下扁担，想解释：“浩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话还没说完，林浩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林辰的膝盖上。

“咔”的一声轻响，林辰只觉得膝盖骨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剧痛顺着腿骨往上窜，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子路上，擦出一片血痕。

水桶翻倒在地，剩下的井水洒了一地，溅得他满身泥泞。

“不是故意的？”

林浩蹲下身，用靴尖挑起林辰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盯着林辰的眼睛，语气里的鄙夷像淬了毒的刀：“一个连炼气一层都不稳的杂灵根废物，也敢在我面前说‘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弄脏我的靴子，好让我注意你？”

旁边的跟班们立刻哄笑起来，有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砸在林辰的背上：“废物就是废物，连挑水都挑不好！”

还有人喊道：“浩公子，让他把地上的水舔干净！

不然就把他扔去喂后院的灵犬，灵犬说不定还嫌他笨！”

石子砸在背上，疼得林辰龇牙咧嘴，可他更怕的是林浩真的把他扔去喂灵犬。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辰儿，旁系难立足，凡事忍一忍，只要活着，总有盼头。”

母亲生前也说过，那只缺了口的陶罐是她陪嫁来的，让他好好留着，说“看着它，就像娘在你身边一样”。

他不能出事，他还要守住母亲的陶罐，还要等着父亲说的“盼头”。

“对不起，浩公子，我错了。”

林辰低下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是压抑的愤怒，“我会赔的，我……赔？

你拿什么赔？”

林浩嗤笑一声，站起身，又踹了一脚地上的木桶，木桶滚出去老远，撞在石头上，裂了一道缝。

“今天之内，把演武场的十口水缸都填满，再劈五十捆柴。

要是天黑之前没干完，你就去柴房跟老鼠作伴吧！”

说完，林浩转身，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泥点，溅在林辰的脸上。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林浩远去的背影，牙齿咬得嘴唇出血，却什么也没说。

他扶着旁边的树干，挣扎着站起来。

膝盖疼得发颤，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捡起地上的扁担，又去井边打水——木桶裂了缝，只能打半桶水，往返的次数比之前多了一倍。

太阳从东边升到头顶，又慢慢落到西边。

林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趟，只知道肩膀被扁担压得没了知觉，手上的裂口沾了水，疼得钻心。

劈柴的时候，斧头钝了，他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木屑溅在脸上，他都没力气去擦。

首到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落在演武场的水缸上，林辰才终于把十口水缸都填满，五十捆柴也整整齐齐地堆在了柴房外。

他拖着像灌了铅的腿，慢慢走回自己的土坯房，刚坐下，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猛地咳出一口血——那是白天被林浩踹到胸口时攒下的伤，之前一首强忍着，此刻放松下来，伤势终于爆发了。

血滴在地上，染红了母亲留下的陶罐底座。

林辰慌忙用袖子擦掉，小心翼翼地把陶罐抱在怀里。

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又摸了摸胸口那本用粗布包着的《基础炼气诀》，书皮上父亲缝的线己经磨得发白，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父亲写的：“辰儿，炼气一层需循序渐进，勿急，爹相信你。”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可很快，那迷茫就被一层更深的光芒覆盖。

资质平庸又如何？

是旁系又如何？

就算全世界都看不起他，他也要活着，要变强——不为别的，只为守住父母留下的东西，只为有一天，能不用再这样忍气吞声。

只是那时的林辰还不知道，这份藏在心底的不甘，就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

再过不久，林家的家族试炼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将会让这颗种子破土而出，彻底唤醒他体内沉睡的、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混沌骨脉。

而青阳城的这片天，也将因这个不起眼的旁系少年，彻底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