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掌嘴苏清然
赵宴刚用鎏金勺舀了口冰镇莲子羹,殿外就传来轻而齐的脚步声——是她的八位贴身婢女,正按例来伺候晨妆。
为首的是汀兰,她手捧嵌珠点翠的首饰盒,发髻上别着枚小巧的银簪,是八人中最沉稳的一个。
见赵宴放下玉碗,她轻声道:“公主,今日选哪套头面?
新到的赤金镶红宝石簪,配您昨日那件蹙金绣裙正好。”
赵宴抬眼,瞥见汀兰指尖悄悄把首饰盒里一支素银簪往旁挪了挪——那是昨日苏清然“特意”送来的,说“公主戴素簪更显清雅”,汀兰显然是记着昨日赵宴扔蜜饯的事,不愿让那支廉价簪子碍眼。
“就戴赤金红宝石的。”
赵宴指尖点了点首饰盒,目光扫过另外七位婢女:挽月捧着蜀锦帕子,听雪端着铜盆,盆里牛乳还冒着温气,弄影手里捏着绣着金线的鞋拔子,寻香端着西域调香师新配的熏香,拾翠捧着叠好的软缎里衣,浣云拿着梳齿嵌珍珠的梳子,裁霞则捧着件新制的杏色绣海棠宫装——八人分工明确,动作轻缓,连呼吸都压得极浅,这是公主府多年养出来的规矩。
正待挽月上前给赵宴擦手,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通报:“驸马爷求见。”
赵宴挑眉,示意汀兰把首饰盒放下,慢悠悠道:“让他进来。”
沈砚之缓步走入时,殿内的光线似都柔和了几分。
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肤白胜雪,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生得温润,笑时眼尾微挑却不显轻佻,反而透着股读书人特有的清隽气;身上那件月白官服虽袖口缝补过,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连针脚都摆得整整齐齐,衬得他身姿挺拔,活脱脱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见了赵宴,他躬身行礼,动作从容不迫,语气依旧是惯常的温和:“阿宴,南方水灾愈发严重,户部拨的赈灾款只够应急,我想……向公主府借些私产,待灾后国库充盈,定当亲自奉还。”
他说着,递上一份写好的“借据”,指尖修长干净,捏着纸角的力度都恰到好处——借据上金额处留着空白,按“剧本”里的情节,此刻赵宴该毫不犹豫地填上数字,甚至会主动多添些,好让他去疏通京官。
赵宴没接借据,反而看向听雪:“听雪,昨日让你查的账,查得如何了?”
听雪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回公主,己查清。
驸马上个月以公主名义,向城南盐商借了十万两,至今未还;还有上月给老夫人买药材的钱,也从公主府私库支了五千两,账上只写了‘家用’二字,没附药材单据。”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账本,双手奉上——听雪心思细,最擅查账,昨日赵宴醒后随口吩咐一句,她连夜就把沈砚之近半年的用度翻了个底朝天。
换作旁人被当众点破,怕是早己慌了神,可沈砚之只是微微抬眼,目光掠过账本,语气依旧平和:“盐商那笔钱,原是想等漕运官员收了江南崔家的丝绸再补。”
他顿了顿,桃花眼里盛着温和的笑意,竟透着几分体贴,“我知晓那些官员素来爱摆架子,若首接用公主府的名头送钱,反倒显得我们仗势压人,不如等他们收了崔家的礼,我再悄悄把钱补上,既不得罪人,也能把事办成。”
至于药材钱,他更是从容:“老夫人的药材单据没附,是我想着公主府每日账目繁杂,听雪姑娘既要管府中用度,又要记对外采买,不想给你添麻烦。”
他转头看向听雪,语气诚恳,“本打算今日把单据带来补上,倒让公主先问起了,是我考虑不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疑点,又暗里捧了听雪,连殿内的婢女都忍不住悄悄点头——若不是赵宴早知道他的算计,怕是也要信了他这副“周到体贴”的模样。
赵宴没接他的话,反而看向挽月:“挽月,昨日让你备的‘精致餐食’,备好了吗?”
挽月点头,笑容温婉:“回公主,御膳房按您的吩咐,做了翡翠白玉面、琉璃虾球,还有冰镇杏仁酪,都装在描金食盒里,只等您发话,就让人给赈灾官员送去——您说的,‘官员们赈灾辛苦,得吃点好的补补’。”
她说着,故意加重了“精致”二字,目光悄悄瞟向沈砚之——这分明是怕他私扣赈灾款,特意派御膳房的人去盯着。
沈砚之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依旧面不改色,反而顺着话头笑道:“还是阿宴想得周全。
官员们在灾区奔波,确实该吃些好的养着精神,不然哪有力气救百姓。”
他语气真诚,仿佛完全没察觉赵宴的防备,只当是夫妻间的寻常体恤,“只是这般劳烦御膳房,会不会太破费了?”
“比起赈灾的大事,这点破费算什么。”
赵宴靠在软榻上,语气漫不经心,“我这府里上下,要吃要穿,哪样不要钱?
老夫人的药材我能给,可赈灾是国家大事,哪能让我一个公主的私库填窟窿?”
她顿了顿,示意弄影把鞋拔子递过来,慢悠悠换上绣鞋,“再说了,我这八个婢女,每日伺候我穿衣吃饭,月钱也得不少呢——总不能让她们跟着我受委屈,你说是不是?”
弄影心领神会,轻声道:“公主最是体恤我们,上月还特意给我们每人添了件新衣裳呢。”
她说着,悄悄给裁霞使了个眼色,裁霞立刻接话:“是啊公主,您还给浣云的母亲送了药材,浣云到现在都记着您的好。”
浣云也跟着点头,眼眶微红:“若不是公主,我母亲的病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八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在暗指沈砚之“受了公主恩惠却不知感恩”。
可沈砚之只是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待她们说完,才缓缓道:“阿宴待下人这般好,是她们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他话里没接“私库填窟窿”的话头,却也没反驳,既不显得固执,也不落下“不知好歹”的话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既然公主有难处,那赈灾款的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便是。”
沈砚之微微躬身,行礼告退时,袖口的缝补处不小心勾到了殿角的珠帘,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他却没慌,只是从容地抬手理了理袖口,转身时步伐依旧平稳,不见半分狼狈。
待沈砚之走后,汀兰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公主,驸马今日这般从容,倒比往常更难对付了。”
赵宴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软榻扶手,突然话锋一转:“汀兰,去把苏清然召来——她昨日送了东西,我倒要问问她,这‘心意’到底藏了多少猫腻。”
汀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应声退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苏清然就快步赶来,依旧是那身素净襦裙,发髻上别着自己那支廉价素银簪,脸上堆着温顺的笑:“公主唤妾身,可是昨日的素衣不合心意?”
“合不合心意,先另说。”
赵宴示意听雪把那支被挪到角落的素银簪递过来,“你说这簪子‘显清雅’,我倒想问问,你从哪寻来的镀银货?
戴了半个时辰就发黑,是觉得我这公主府,连支正经银簪都用不起,还是觉得我赵宴,好糊弄?”
苏清然脸色一白,慌忙辩解:“妾身不知……这是妾身托人从银铺买的,怎会是镀银的?
定是银铺老板骗了妾身……骗你?”
赵宴冷笑一声,又让裁霞把那套素衣拿过来,布料粗糙的纹路在日光下格外扎眼,“那这套素衣呢?
料子粗得磨皮肤,领口还歪了针脚,你说‘节俭是美德’,可我公主府的下人,穿的都比这料子好。
你送我这种东西,是咒我跟你一样,只能穿粗布衣裳,还是故意不敬主子,拿残次品凑数?”
苏清然的手紧紧攥着裙摆,声音发颤:“妾身……妾身只是觉得节俭可贵,没有不敬的意思……没有不敬?”
赵宴眼神一厉,看向汀兰,语气依旧优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掌嘴。
让她记着,主子的东西,轮不到她用‘节俭’当借口糊弄;我赵宴的恩典,也不是给心思不正的人得的。”
汀兰应声上前,动作利落,“啪”的一声脆响,苏清然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她想躲,却被挽月按住肩膀,只能硬生生受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知道,此刻哭只会更显心虚。
“还没记牢?”
赵宴端起冰镇莲子羹,慢悠悠喝了一口,“再掌几一下。
让她想清楚,往后再敢拿这种东西来搪塞,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又几声脆响,苏清然的脸颊肿得老高,嘴角渗出丝血珠,再也没了之前的温顺模样,只剩满脸的恐惧。
“行了。”
赵宴放下玉碗,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玩味的冷,“今日就先到这——每日给我抄一百遍《女诫》,什么时候抄明白了‘敬主’二字,什么时候再想别的心思。”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警告:“别想着找沈砚之帮你,也别再耍小聪明——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楚。
乖乖听话,还能留条活路;若是再不安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苏清然浑身发颤,只能含泪躬身:“妾身……妾身遵旨。”
“滚吧。”
赵宴摆了摆手,看着苏清然狼狈离去的背影,眼底的冷意才稍稍褪去。
裁霞上前一步,轻声道:“公主,这苏清然定不会安分,留着她在身边,怕是会惹麻烦。”
“麻烦才好。”
赵宴拿起那支赤金红宝石簪,让浣云给她戴上,铜镜里的眉眼锐利又张扬,“上辈子她欠我的,这辈子我得慢慢讨。
留着她在身边,既能盯着她和沈砚之的勾当,也能时不时给她点教训,先收点利息——至于沈砚之……”她看向殿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沉冷:“他的账,我会慢慢算。
这出戏,才刚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