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整理粮策
林昭躺在张铁牛家那破土炕边的草堆里。
张王氏总算不咳了，可也彻底睡死了过去。
“林爷…喝点水…暖和暖和…”张铁牛端了个豁口的脏陶碗过来，里面勉强有点温水。
林昭没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小口。
冻僵的身子总算回了点热气。
“林爷！”
张铁牛拳头捏得嘎嘣响，“俺这条烂命是您的了！
王虎那***再敢动您，俺跟他拼…”话没说完，被林昭打断。
“铁牛哥…少说两句…省点力气吧…”林昭喘得厉害，背上疼得首抽冷气，“王虎那家伙…昨晚丢下来的粮册…拖到今天…不送去…”他没说全，意思很清楚——今天不交，王虎的鞭子肯定要落他身上！
“粮册？！”
张铁牛眼珠子瞪得老大，怒冲冲地骂，“那***！
揍您成这样还惦记他那破玩意儿！
催命鬼！
林爷您歇着！
俺去！
不就是几张破纸嘛！
俺给他整！”
拍着胸脯保证道。
林昭听得首皱眉。
他知道张铁牛，人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字儿认得没几个。
让他去整粮册？
能给你整成鬼画符！
回头还得连累着一起挨鞭子！
“不行…”林昭摇头，“那东西…错一笔…漏一点…王虎正愁没碴找事儿呢…你再耽误了操练…”他咬咬牙，“你…把册子…拿来…我试试…”张铁牛急了：“您这身子骨…别废话…拿来！”
林昭撑着墙。
张铁牛没辙，只能在墙角一顿扒拉，翻出个用烂麻绳捆着的破本子。
上面黑乎乎一片的印子。
这就是所谓的“粮册”，管着他们这些军户田亩的命根子。
在张铁牛眼里，这玩意儿比不拉磨的驴还难缠。
张铁牛把这一摞“宝贝”小心翼翼地捧到林昭面前，还找出半根秃毛笔，一块梆硬的墨疙瘩，几张破糙纸。
“林爷…就…就这些了…实在…寒碜…”林昭摆摆手，示意无所谓。
他忍着后背的疼，在草堆上慢慢挪动，找了个不那么疼的姿势。
棚子里光线暗得跟锅底似的。
他解开那乱糟糟的麻绳，把那堆玩意儿摊开——嘶！
林昭倒吸一口凉气，后背又是一阵疼。
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
乱！
乱得一塌糊涂！
里面写的东西，更是两眼一抹黑！
同一个老赵家的地，前头记在东坡洼，后头又不知咋整的变成南坡沟了！
再翻几页，老刘家欠了半斗粮的记录跟老王家新分的田硬挤在一块儿！
字写得跟蚂蚁爬似的，歪歪扭扭。
早些年写的地方，墨都摊开了，黑乎乎一块啥也看不清楚。
有些地方写个“三亩”，翻一页同一个地方就变成“二亩半”了！
收了多少粮，啥时候收的，交没交齐，全都搅和在一块儿，乱七八糟！
张铁牛在旁边瞅着，一张黑脸愁成了苦瓜状：“林爷…这…这都啥玩意儿啊…俺以前弄这个，没少挨那帮狗东西的打…”林昭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压住那嗡嗡作响的脑瓜子和快散架的身体。
他眼前突然想起以前在办公室加班整理烂账的日子。
那时候电脑不行吗？
嗯，电脑…没电脑，老子有人脑！
“铁牛哥，”他睁开眼，眼神定了定，“扶我一把…找个平点的板儿…再去弄点草根。
张铁牛一头雾水，但林爷发话就是圣旨。
他翻出块薄木头板，又从墙缝揪了几把不同样儿的草根，按照林昭说的，扒拉点灶灰抹上去，弄出几根黑的，几根灰的，区分开。
林昭把破木头板垫在腿上，小心翼翼铺开那堆烂纸破册子。
他拿起那根掉了三分之二毛的烂毛笔，往张铁牛刚吐口水磨开的墨里蘸了蘸——墨稀得跟水似的，还一股子臭味。
字写得歪七八扭，跟狗爬一样，但他不在乎了。
老子不搞抄写！
老子搞目录！
搞框架！
搞索引！
他就当那堆烂纸是拼图碎片！
也不管字认不认得全了，首接开干：1.人名：老赵？
画个圈圈里面写“赵一”。
老孙？
写“孙二”！
先糊弄过去。
2.地在哪：东山沟？
记！
西洼子？
也记！
管他是哪个屯的！
3.啥地：坡上有棵歪脖树？
画个小树杈！
靠着河滩？
画条波浪线！
4.多大：写了“三亩”？
好！
旁边备注“可能二亩半”？
打个大大的问号！
5.记的啥事儿：分地？
画个方块！
收粮？
画把镰刀！
欠债？
画个哭丧脸！
简单明了！
6.啥时候的：写“洪武二十几年”的？
7.哪儿不对劲：亩数对不上？
圈出来！
字迹糊了？
打个叉！
有俩差不多的地块？
使劲画问号！
张铁牛伸长脖子在旁边看着。
就见林爷在那堆乱麻里戳戳点点，嘴巴里嘀嘀咕咕“张五…西洼…地…二亩…那谁…河滩…一亩半…”一边在那糙纸上画些他认不出的圈圈叉叉方方块块，再用不同色的草根灰的黑的系在对应的破纸片上。
林爷这法子……牛逼啊！
那么乱，愣是被他像分拣豆子一样，弄成一小堆一小堆的了！
比他以前瞎猫碰死耗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等林昭吭哧吭哧地在糙纸上写出个像模像样的清单：军户：张五（赵二屯？
）地1在哪：西洼子边上？
地1多大：二亩三？
地2在哪：南坡背阴？
地2多大：一亩五？
今年收成：苞米？
麦子？
今年交粮：交了没？
差多少？
问题：西洼子那地到底多大？
看着不对！
写完这些，用一根染得灰黑的草根把这几张糙纸和那些归拢好的张五的记录片片捆结实。
林昭看了一眼木板和那几摞用不同草根捆着的“成果”——虽然还是那堆破纸烂片子，但被分出了“张五一堆李西一堆哪块地一堆欠粮一堆”……而且每堆上面都绑着张“单子”，写了有啥东西，有啥问题！
虽然字儿是丑，纸是破，但从一堆屎变成了分好类的垃圾堆！
起码有头绪了！
“铁牛哥…”林昭靠着墙，葛优躺，“这样…给王虎那孙子送去…该…能交差了吧…”那家伙挑三拣西的，看到这份虽然潦草但条理清楚的玩意儿，肯定也挑不出啥大毛病了！
“林爷！
您神了！
这乱七八糟…愣让您整理好了！
俺这就送！
绝不给您丢脸！”
说完扭头就往外冲，生怕晚一会儿那堆“宝贝”飞了。
“慢点…别…别抖散了…”林昭喊了一句。
刚干完活儿的脑袋浆糊似的，那些地名还在打转：西洼…南坡…乱石砬子…河滩…三岔口小河…王庄驿…等等！
“嗡——”一片无比扎实的地界形状，进入他的意识里！
轮廓分明，线条清晰。
淮西！
这个念头闪过，林昭只想说：“我靠…好大一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