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海稻香录 宁曙毅 2025-09-20 19:2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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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里说丰年江南的稻子黄了第三茬的时候,阿宝总觉得整个天地都泡在蜜罐子里。

庐州城外五十里的赵家庄,被连绵起伏的丘陵温柔地环抱着,宛如一个巨大的摇篮,

稻田绵延得像是天神铺开的金色绒毯,每株稻穗都沉甸甸地压弯了腰,

恰似祖母鬓角别的鎏金簪子,在东南风吹拂下泛起粼粼波光。赵家庄不过百十来户人家,

泥墙黑瓦,竹篱茅舍,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鱼米之乡。庄前淝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

鱼儿在水中游弋,宛若空游无所依;庄后小丘上松柏成林,四季常青;庄东是大片稻田,

庄西则是桑麻之地。时值金秋,稻浪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新稻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让人不觉沉醉。“呆雁!又偷吃糯稻!”十三岁的阿宝赤脚蹚过水田,惊起三五只翠羽蜻蜓。

他追着八岁的妹妹跑过田垄,小姑娘两根总角辫随着奔跑上下跳跃,

发间插着的野菊瓣簌簌落进渠水,转瞬就被摆尾的鲫鱼衔了去。阿宝大名叫赵宝,

因是家中独子,父母宠溺,庄里人都唤他阿宝。妹妹名唤赵雁,生得粉雕玉琢,

一双大眼灵动如水,偏生性顽皮,最喜跟在阿宝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父亲赵大在田埂上笑得旱烟袋直抖:“莫追喽!今年风调雨顺,税粮交罢还能剩十石,

明日阿爹带你们去镇上扯红头绳!”他的笑声洪亮如钟,惊动了老槐树上的喜鹊,

扑棱棱飞向湛蓝如琉璃的天空。赵大是个标准的江淮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

一双大手长满老茧,却能温柔地抚摸禾苗,仿佛对待婴孩。母亲坐在院里桃树下织麻,

木梭子在经纬间穿梭如飞鱼,阳光透过枝叶在她月白的衫子上洒下碎金。

王氏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保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秀美,说话轻声细语,

做事麻利周到。此刻,她抬眼望了望追逐嬉戏的儿女,嘴角噙着笑,

空气中弥漫着新蒸米糕的甜香,灶房里蒸汽氤氲,恍若仙境。阿宝最喜欢黄昏时分。

家家炊烟升起时,整个村庄就像扣在琉璃碗里的萤火虫,闪烁着温暖的光。

他常带着妹妹爬到谷堆顶上看星星,听祖母用漏风的声音讲牛郎织女:“瞧那天河,

分明是王母娘娘的银簪子划的道儿,比咱们门前的淝水还宽哩!”祖母已经七十有三,

是庄里最年长的老人。她那双三寸金莲几乎不能行走,却掌管着家中大小事务,

记忆力好得惊人,谁家何时嫁娶、何时添丁,她都如数家珍。此刻她正坐在竹椅上,

眯着昏花的老眼,手中针线穿梭,正在绣一方帕子。“祖母,您又绣并蒂莲!”阿宝凑过去,

看着绢面上渐渐成形的图案。“小猴崽子,懂得什么?”祖母嗔怪地拍开他的手,

“并蒂莲是好兆头,象征夫妻恩爱,白首不离。”她忽然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方,

“我像你这般大时,家在明州,出门就能看见海。那海水蓝得像最贵的靛青,

沙滩上的贝壳比星星还多...”阿宝和妹妹听得入神,他们从未见过海,

只知道庄前的淝水已经很大很宽了。那时节最可怕的不过是夏日暴雨。

乌云墨汁般泼满天际时,父亲会带着全家用油布苫盖谷堆。雨点砸在布面上如战鼓轰鸣,

阿宝却觉得躲在谷堆里像睡在巨人的摇篮中,裹着稻香的暖意能把任何惊雷都酿成酣梦。

若是太平年月,这样的日子本该如淝水般长流不息。然而大唐天佑不再,僖宗皇帝年幼,

宦官专权,藩镇割据,中原早已动荡不安。只是这消息传到江淮乡村时,

早已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仿佛远在天边的事情。这日正值中秋,

赵家庄举行一年一度的丰收祭。打谷场上燃起篝火,

家家户户拿出新米做的糕饼、自家酿的米酒,共同祭祀谷神后,便开始了难得的欢宴。

阿宝穿上了母亲新缝的蓝布衫,拉着妹妹在人群中穿梭。场中央,几个壮汉正在舞草龙,

那龙是用新稻草扎成,足有十丈长,在火光中翻腾跳跃,栩栩如生。少女们手执莲灯,

唱着采菱歌,声音清脆悦耳。“阿宝,来尝尝我家的新米酒!

”邻居张家大叔端着陶碗招呼道。阿宝凑过去啜了一口,甜中带辣,顺着喉咙滑下去,

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妹妹被一群小姑娘拉去玩丢手绢的游戏,笑声如银铃般洒满夜空。

阿宝抬头望天,一轮明月如玉盘高悬,星河璀璨,仿佛伸手可摘。

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但愿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然而他不知,此时此刻,

千里之外,黄巢大军已攻破潼关,直指长安。

乱世的洪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这个宁静的村庄涌来,即将把一切美好碾得粉碎。

那时的阿宝还不懂,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只知道这个夜晚的米酒格外香甜,

妹妹的笑声格外动听,而天上的月亮,圆得像祖母珍藏的那面铜镜。“阿宝,发什么呆呢?

”父亲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走,跟爹去敬里正一杯。”阿宝应了一声,

最后望了眼天上的明月。他怎会想到,这是他在赵家庄度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夜,

接下来的逃亡路上,月亮将常常被血色染红,再难有这般明亮的清辉。那时的月亮,真圆啊。

多年后,阿宝在东海之滨回忆起这个夜晚,总会如此感慨。可是那样的月亮,再也回不来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乾符五年的秋收刚开镰,天边滚来的黑云却不再是雨意。

最先传来的是些零碎的消息,如同秋风扫落的枯叶,不经意间飘入村庄。

过往的商旅说话时压低声音,眼神闪烁,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他们说北方大旱,

蝗虫遮天蔽日;说王仙芝、黄巢起义,官兵屡战屡败;说潼关失守,圣驾幸蜀。

这些消息在庄稼人听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然而变化还是悄然而至。

村里的税吏来得越来越勤,税额也越来越重。先是每户加征剿饷三石,而后又是防秋粮两石,

最后连来年的春税都预征了。赵大家原本充裕的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了下去。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赵大蹲在门槛上,抱着头叹气。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如同他眼中残存的希望。王氏默默织着布,手指比往常更加急促:“少说两句吧,

让孩子听见不好。”阿宝确实听见了。他已经十三岁,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他看见父母眉间的愁绪越来越重,看见母亲深夜还在灯下赶织布匹,

只为多换几文钱;看见父亲望着日益空荡的粮仓发呆,旱烟抽得一锅接一锅。

最可怕的是流民开始出现了。起初是三五个,后来是成群结队,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眼中却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里正带着壮丁守在村口,不许他们进村,只能施舍些残羹剩饭。

一天深夜,阿宝被一阵骚动惊醒。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看见村口火光冲天,人声嘈杂。

第二天才知道,昨夜流民试图强行进村,与守夜的壮丁发生了冲突,伤了数人。

“世道真的要变了。”祖母喃喃自语,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霜降前日,

灾难终于降临赵家庄。那天清晨,阿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推开窗,

看见百十骑官兵旋风般卷进村庄,铁甲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校尉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猩红斗篷,面色冷峻如铁。“每户再加三石粮饷!

违令者以通贼论处!”校尉的声音如同寒冰,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扩散开来。

村民们跪了一地,苦苦哀求。赵大磕着头:“将军开恩啊!今年征了四茬税,

家里实在没有余粮了!”校尉冷笑一声,马鞭抽在谷堆上,

金黄的稻粒瀑布般泻落:“没有余粮?这是什么?”“那是留的种粮和口粮啊!

交了就得饿死!”赵大抱住校尉的马腿,声泪俱下。校尉猛地一脚踢在赵大胸口:“刁民!

朝廷养兵平叛,尔等竟敢抗粮!”阿宝看见父亲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脱粒的连枷。他想要冲过去,却被母亲死死抱住。

官兵们开始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整个赵家庄变成了人间地狱。最终,

官兵带着抢来的粮食扬长而去,留下的是绝望的村民和一地狼藉。赵大伤得不轻,

断了两根肋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王氏一边抹泪一边为他敷药,阿宝和妹妹吓得瑟瑟发抖,

只有祖母镇定地指挥着:“阿宝去烧水,雁儿去摘些止血草来。”然而灾难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的破晓,东方天际才泛起鱼肚白,地平线上突然腾起赤红色的烟尘,

像是阎罗王掀开了地狱的盖头。数不清的乱兵潮水般涌来,枪尖挑着的破旗如同招魂幡,

火烧云映得他们盔甲上的血渍像极了熟透的桑葚。“跑啊!巢军来了!

”村正的半截身子突然飞过麦秸垛,瞪圆的眼珠还映着冲天火光。阿宝被父亲塞进地窖时,

看见母亲将祖母的绣花鞋捂在怀里——鞋面上并蒂莲的金线在浓烟里忽明忽暗,

像极了将熄的星辰。地窖里挤满了人,除了赵大一家,还有邻居张叔一家五口。黑暗中,

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透过地板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火光冲天,人影幢幢。

马蹄声如惊雷碾过屋顶,惨叫声比年猪挨刀时凄厉百倍。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怒吼声、兵刃相交的铿锵声,混杂在一起,

奏响了一曲地狱交响乐。地窖缝隙间滴下黏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妹妹吓得咬住阿宝的胳膊,咸腥味和着地瓜霉味呛进喉咙。阿宝紧紧捂住妹妹的嘴,

生怕她哭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裂开刺目的光,

个满脸燎泡的兵痞狞笑着探进钢叉:“嘿!这里藏着人呢!”父亲猛地扑上去,

用身体挡住地窖入口:“孩子们快跑!

”阿宝最后看见的是捅穿父亲肚肠的叉尖上挑着半截红头绳——那是昨天妹妹缠着父亲编的。

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要冲上去,却被祖母死死拉住。这时,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平日里连走路都需要搀扶的祖母,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用裹脚布勒住那个伤兵的脖子,死死不放,直到对方停止挣扎。“快走!

”祖母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从后门出去,往淝水边跑!”阿宝背起妹妹,母亲搀扶着祖母,

跌跌撞撞地爬出地窖。眼前的景象让阿宝终生难忘:昔日美丽的村庄已经成了修罗场。

井台堆着婴孩的襁褓,槐树上挂着教书先生的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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