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釜沉舟
临走时,张叔拍了拍林建国的肩膀,叹着气说:“建国,不是我们不仁义,实在是家里等着用钱。
小泽年轻气盛,话别说太满,五天后……我们再来。”
门“吱呀”一声关上,堂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林建国猛地转过身,指着林泽,手都在抖:“你你你……你刚才说的什么浑话!
还拿房子抵押?
那是我们林家最后的根!”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刚才强撑的镇定全没了,眼里满是后怕和愤怒。
陈秀兰连忙站起来,拉了拉丈夫的胳膊:“老林,你小声点,别吓着孩子……泽娃也是急糊涂了。”
她说着,看向林泽,眼神里带着担忧,“泽娃,你跟妈说,你刚才那话,是不是随口说的?”
林泽看着父母焦灼的脸,心里一阵发酸。
前世的他,这个时候还在为高考失利闹脾气,哪会管父母的难处。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父亲面前,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很稳:“爸,我没说浑话。
五天之内,我肯定能拿出钱来,至少先还一部分,让张叔他们宽限些日子。”
“你拿什么拿?”
林建国甩开他的手,嗓门又拔高了些,“家里一分钱存款都没有,我这厂子眼看就要下岗,你让我去抢银行吗?”
“爸,不用抢银行。”
林泽首视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哪里能弄到钱,快,而且稳。”
林建国愣了一下,看着儿子眼里的笃定,那眼神不像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倒像是……经历过大事的成年人。
他心里莫名一动,语气缓和了些:“你有什么办法?”
“去广州。”
林泽说,“爸,你还记得去年去广州出差,跟我说那边有很多外贸厂吗?”
林建国点头:“记得,怎么了?”
他以前是厂里的采购员,去过几趟珠三角,回来总跟儿子念叨那边的新鲜事。
“今年不一样了。”
林泽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张旧报纸,指着角落里一则不起眼的新闻,“亚洲金融危机,外面的订单少了一大半,广州、东莞那些外贸厂,积压了好多货卖不出去,衣服、小家电、玩具……堆得跟山一样,现在都在低价处理,有的甚至按斤称。”
他顿了顿,看着父母茫然的表情,解释道:“咱们这儿不一样,小县城,信息慢,这些新潮玩意儿还少见得很。
咱们从那边把货拉回来,稍微加价卖出去,就能赚钱。”
这是他昨晚躺在那张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想的第一个计划。
1998年的夏天,珠三角的外贸尾货市场,就是一座待挖的金矿,只是当时信息闭塞,很少有人能抓住这个空子。
林建国皱起眉:“倒腾衣服?
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再说了,来回车费、进货钱,咱们哪来的?”
他是老国企职工,脑子里还转不过这个弯,总觉得“正经人”就得在厂里上班。
“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叫做生意。”
林泽加重了语气,“至于本钱……” 他看向母亲,“妈,家里那点私房钱,还有吗?”
陈秀兰犹豫了一下,从裤腰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五元纸币,还有一堆硬币,加起来不到两百块。
“就这些了,本来想给你凑学费的。”
她声音有些涩。
林泽心里一堵,接过那布包,塞回母亲手里:“妈,这钱您收着,学费我自己想办法。”
他转向父亲,“爸,咱们得把房子抵押了。”
“不行!”
林建国想都没想就拒绝,“我说了,房子不能动!”
“不是卖,是抵押。”
林泽耐着性子解释,“我去信用社问问,把房子抵押给他们,贷几千块出来当本钱,等我把货卖了,马上就赎回来。
爸,这是最快的办法,不然张叔他们五天后再来,咱们拿什么应付?
到时候他们真要搬东西、收房子,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知道父亲的顾虑。
这栋老房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承载着林家几代人的记忆。
可现在,这是唯一的活路。
陈秀兰看着丈夫,又看看儿子,嘴唇动了动,轻声说:“老林,要不……就听泽娃的?
我看他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不是胡闹。”
她刚才在灶屋门口,虽然没敢多听,但儿子那句“五天之内一定还”,说得掷地有声,她莫名就信了。
林建国沉默了。
他蹲在地上,双手***头发里,狠狠抓了一把。
家里的难处,他比谁都清楚。
债主天天上门,厂里前途未卜,妻子还病着,儿子……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林泽,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眼神里的那股劲儿,是他从未见过的。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贷多少?”
“五千。”
林泽说,“应该够了。”
去广州的火车票来回不到一百,进货用西千多,应该能收不少货。
林建国站起身,从门后拿起那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帽子,扣在头上:“走,去信用社。”
信用社就在镇上,离林家不远。
一路上,林建国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林泽跟在他身后,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父母担这样的风险。
信用社的主任是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姓刘,跟林建国认识。
听说要抵押房子贷款,刘主任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林泽好几眼:“建国,你这儿子刚高考完吧?
拿五千块钱去广州倒腾衣服?
你信得过他?”
林建国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泽上前一步,说:“刘主任,我知道您担心风险。
这样,贷款期限就一个月,利息按最高的算,如果到期还不上,房子任由信用社处置。
而且,我爸还在厂里上班,就算……就算以后有什么变动,他也能找活干,肯定不会赖账。”
他话说得坦诚,眼神也稳,倒让刘主任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劝林建国再想想,可看着这父子俩的样子,尤其是林泽那股笃定劲儿,不知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
那时候的信用社,贷款手续还没那么复杂,邻里街坊知根知底,房子抵押也算是硬通货。
刘主任叹口气,拿起笔:“行吧,我就冒一次险。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到期还不上,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签合同,盖章,办手续。
当林泽从刘主任手里接过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时,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五沓钱,用纸条捆着,一共五千块。
在1998年的小城里,这不是个小数目。
走出信用社,林建国看着儿子手里的钱,嘴唇动了动,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爸,您放心。”
林泽把钱仔细揣进怀里,用绳子在腰上缠了两圈,“家里就拜托您了,照顾好我妈,让她按时吃药,别想太多。”
回到家,林泽简单收拾了个包袱,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母亲塞给他的两个煮鸡蛋。
他没敢多耽搁,当天下午就去了镇上的汽车站,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
绿皮火车,没有座位,要坐十几个小时。
临上车前,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花欣。
“泽哥,你真要去广州啊?”
花欣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攥着一个布包,“我听我妈说的,张叔他们来讨债了……”林泽看着她,花欣比记忆中还要年轻些,脸上带着婴儿肥,眼睛很大,透着单纯和担忧。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夏天,因为家里的事心烦意乱,花欣来安慰他,他却把火气撒在了她身上,说了些重话,后来两人渐渐就疏远了。
“嗯,去趟广州,找点活干。”
林泽笑了笑,语气放柔和了些,“家里的事,你别担心。”
花欣把手里的布包塞给他:“这里面是我攒的钱,不多,就三百块,你拿着路上用。”
她低着头,声音有点小,“泽哥,你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林泽心里一暖,推回她的手:“你的钱自己留着,我有钱。”
他指了指怀里,“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对了,我走之后,麻烦你常去我家看看,我妈身体不好,让她别老坐着,多走动走动。”
“我知道了。”
花欣点点头,看着林泽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她还站在月台上挥手,首到火车变成一个小点。
火车轰隆隆地驶离小镇,窗外的景物不断后退。
林泽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绿油油的田野,心里一片沉静。
五千块,是他全部的赌注。
广州,珠三角,1998年的外贸尾货市场……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未来几十年的经济脉络,那些机遇,那些陷阱,那些国家一步步崛起的脚印。
这一次,他不仅要抓住属于自己的机遇,更要跟上这个时代的脚步。
火车在黑暗中穿行,载着一个重生的灵魂,驶向一个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