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定安侯府家的二小姐沈柒是个妙人。
人前,她温顺、体弱、反应慢了半拍,是京都贵女圈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位。我娘柳氏觉得,这样的女儿,配给永平公府那个痴痴傻傻的独子高远,算是废物利用,还能攀上门好亲事。
我哥沈洵觉得,把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嫁出去,能给他换来仕途上的便利,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我爹定安侯,倒是另有盘算,但他看我的眼神,也和我娘没什么两样,都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他们都以为,我沈柒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不知道,我袖子里的算盘珠子,比谁都拨得响。他们更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只知道追蝴蝶、玩泥巴的傻子高远,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什么。
这定安侯府,是个华丽的牢笼,也是个顶好的戏台。
他们递给我一个叫“傻子”的剧本,我就陪他们演。
只是这戏怎么唱,什么时候落幕,我说了算。
柳氏,也就是我娘,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她鬓角的金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像只急着要去啄食的雀儿。
“柒儿,你过来。”
我放下手里的绣绷,那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鸭子。我身边的丫鬟青竹,眼角抽了抽,硬是没敢笑出声。我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柳氏跟前,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
“母亲。”
柳氏拉住我的手,她的指甲上涂着鲜亮的丹蔻,指尖却有些凉。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像是菜市场的屠夫在打量一头即将被开膛破肚的猪。
“我的柒儿,真是越发出挑了。”她嘴上说着夸赞的话,眼里却没什么温度。“一转眼,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我垂下眼帘,做出几分羞涩的样子,手指搅动着衣角。
“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柳氏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千回百转,充满了“我为你操碎了心”的慈母光辉。“娘为你寻了门顶好的亲事。”
来了。我心里门儿清。这杯加了料的茶,终究是端到我面前了。
“是永平公家的独子,高远。那孩子,娘见过的,生得一表人才,家世更是没得说。你嫁过去,就是公府未来的女主人,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话说得很满,却偏偏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永平公家的独子高远,是个傻子。这事儿在整个京都,连茶楼里说书的先生都编成了段子。说他三岁才会说话,五岁还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如今快二十了,心智还跟个七八岁的孩童似的。
我抬起头,眼睛里蓄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迷茫,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永平公府?我……我听人说,那位高公子……他……”
我故意不说下去,把话头递给她。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傻话。外头那些人,不过是嫉妒罢了。高公子只是……心思单纯了些。心思单纯,才好拿捏,才不会在外头沾花惹草。柒儿,你性子也软,嫁个心思深沉的,只怕要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夫君,才是你的福气。”
她这话说得真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为我这个女儿的下半辈子着想。
福气?把一个侯府嫡女,嫁给一个傻子冲喜,这是哪门子的福气?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永平公爵爷手握京畿兵权,圣眷正浓,偏偏后继无人。我那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哥哥沈洵,前阵子在吏部考核里出了岔子,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来拉他一把。而柳氏,她娘家早就败落了,她想在侯府站稳脚跟,靠的就是她这个争气的儿子。
所以,我的用处就来了。用我的婚事,给我哥铺路。至于我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那个傻子会不会半夜梦游掐死我,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看着柳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跟一盘没有生命的棋子,你生什么气呢?你要做的,是想办法跳出棋盘,或者,干脆把下棋的人,变成你的棋子。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母亲……我害怕。”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柳氏最吃这一套。她见我服软了,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像是在哄一只受惊的小猫。
“好孩子,怕什么。有娘在呢。这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府里办个赏花宴,请永平公府的人过来坐坐,你们也好看彼此一眼。你放心,一切有娘安排。”
她说完,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起身走了。那金步摇晃动的频率,都透着一股子轻快。
她一走,青竹赶紧上前来扶我。
“小姐,夫人她……她怎么能这样!”青竹气得脸都红了,眼圈也跟着红了。“那高远就是个傻子!把您嫁过去,这跟把您推进火坑有什么区别!”
我坐回椅子上,拿起刚才那块绣了一半的鸭子,继续慢吞吞地绣着。
“青竹,你说这鸭子,是绣得肥一点可爱,还是瘦一点精神?”
青竹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这个!”
我抬起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
“急什么。戏台子才刚搭起来,锣鼓还没敲响呢。我们要是先乱了阵脚,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青竹不懂,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担忧和不解。
我懂就行了。
我娘以为她给我找了个火坑,她不知道,有时候,火坑底下,可能藏着一条通往新天地的密道。而那个所谓的傻子,也许比这满府的聪明人,都要有趣得多。